水车购买后可能会导致判刑多少年?,

再见吧,双抢

中国南方,过去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插上二季稻,还务必在立秋前将秧苗插下。如果晚了,收成将减少,甚至绝收。仅才二十天左右工夫,抢收抢种,所以叫双抢。

记忆里,它却是维系所有农家生活命脉的一种繁重劳动的代名词。双抢时,要举家上阵,从7、8岁开始,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也留下了自己那瘦小的身影。

天还是朦朦亮,在大人由轻到重的呼唤声里醒来,揉着总是想粘合在一起的眼皮,睡眼惺忪的走向屋后的茅房。家里的小黄狗不合时宜的跟在后面摇头晃脑,被早起心存怨气、憋着夜尿的小主人飞起一脚踢着狗腿,在小黄狗呜哇一声中,双抢期间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早上清凉,是拔二季稻秧苗的好时机。

清爽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巴的土腥、稻草沤出的酸腐味。田埂上的小草伸了伸懒腰,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不时滴落在开始在田埂上奔走的人们脚背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一大把整齐的扎秧稻草放在密匝匝的秧苗上,人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地把秧苗根部的泥巴洗去。泥巴不能洗的太干净,秧的根部如果没有一点泥巴的保护,在插的时候容易破坏秧苗的根须而不利成活;泥巴厚了就增加了秧苗的挑运重量,也使秧苗在插秧时粘在一起,不能快速分成一小撮,从而影响插秧的速度。泥巴若能洗的不多不少,那要靠个人洗秧的水平了。

洗好秧苗,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快速地把一束秧苗扎了起来,成了一个秧把,随手丢在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一个个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秧田里,秧尖尖在晨风中瑟瑟飘摇。

秧田不但要肥沃而且必须要保证长期水源充足。农田水利不发达的年代,一般都依池塘而做田,背阴潮湿恰恰也是蚂蟥的天堂。

日上三竿时,人们腰酸背疼,饥肠辘辘的从秧田里爬上来,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已滚圆滚圆了,一头粘连在腿肉里,还没有吸饱血,饱了它就会自己滚落。

人们一边骂着,一边习以为常地,将它们轻轻从腿上拽下来,不能用力,否则蚂蝗的一段会断在肉里。找根细树枝,把蚂蟥皮整个穿肠捅翻了过来,丢在火辣的太阳下,最终化成一滩水,再也不能复活。蚂蟥,即使碎尸几段都没用,翻皮才是绝杀。人们面对腿上那些又痒又痛的蚂蝗叮疤,好像这才是最解恨的方式。

秧田里的蚂蝗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水里不能有钉螺,钉螺是能够水陆两栖生存的小螺蛳,也是血吸虫的中间宿主,①附在钉螺上的血吸虫可引起人、畜、禽得血吸虫病,人要是在水田里、池塘里不小心感染上血吸虫病,如果不能及时去乡里血防站就医,那就会有生命的危险。那时,在一些钉螺泛滥的区域,每年都会有人被吸血虫病夺去了生命。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四、五亩水田。

正月刚过,父亲就开始下田烧早稻的秧田包,秧田包就是将稻草捆扎成一个个球状或长条状,埋在田间一个个小土包里,然后将草包点燃,再用田里的泥土覆盖上,待草燃尽时,土壤也就肥沃了。

家家都在烧秧田包,一缕缕青烟在初春的阳光里缭绕,让开始隐隐冒绿的春野宛若处在云雾升腾的仙境中。一场春雨化春泥,人们平了田间土丘,灌水软了土疙瘩,撒下稻种,盖上塑料薄膜,早稻秧苗就在秧田里茁长成长起来。

随着布谷鸟一声接一声的吟唱,家家户户在春寒料峭的早春将早稻秧插好,禾苗在和煦的春风中慢慢长粗、长高,在夏日里汲取日月精华后杨花抽穗,日益低垂的稻穗也就渐渐变黄、变熟。

到了双抢时节,父亲总是胸有成竹地根据每块田里稻子的成熟度,来决定先收割哪块田。

割稻,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顺着水稻倾伏的方向将其一棵棵割断,然后再一把把理齐,码放成一铺一铺。田中你追我赶,起先整片金黄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参差不齐的稻桩。

有力气,手快,这是割稻好手。也时常在田野里看到捂着手急匆匆、满脸痛苦奔跑的小伙伴,手快比不过刀快,你割稻时若有分神,锋利的镰刀就有可能亲吻你的手,让你付出血的代价。自己手上的刀疤亦依旧如新,只是不知道那把镰刀烂在了哪里……镰刀疤,是那时农村小伙伴们的标配,伸出手来几乎人人都会有。

从最初的斛桶到脚踩的打稻机,打稻时,我好长时间都是专职抱稻铺。被汗水浸湿的长袖褂子粘在身上异常难受,干脆脱掉,裸着个上身,只穿个短裤衩,赤脚弯腰将一把把稻铺从泥田里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巴里,来来回回,将稻铺抱递给大人。别小看这抱稻铺的活,少了小孩还真不行,小孩身轻腰柔,灵活地穿梭在泥巴田里比大人要强多了。正因为这样,小时候也经常去别人家换工,互帮互助,人多才会让沉重的斛桶和打稻机操作起来轻松一点。

碰到水田里有割了好几天,还来不及脱谷的稻铺,下面有时能翻出来一条小花蛇,有时是一只小乌龟。这两样小动物都是我们的最爱,因为能卖给收蛇的、收乌龟鳖壳的,换来一些零钱留着暑假后买包新书的塑料皮或课外作业本。

有次抱稻铺时手抓到一团肉呼呼的东西,一阵窃喜以为是蛇,撒手一看,却是一只癞蛤蟆在鼓着眼睛瞪着我……一声声凄厉的嚎叫穿透了稻田上空,毛骨悚然的我疯了一样在水田里转圈狂奔起来……癞蛤蟆有毒,加上它那丑陋的外形,成为我从小最惧怕的小动物,到现在看见都会绕道而行,不愿多看它一眼。

临近中午,骄阳喷火。

你家田里,他家田里,隔壁生产队的田里,脚踩的打稻机千篇一律地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震颤回荡在旷野上空。

树上的知了也在声嘶力竭地嘶鸣着,拼命地倾诉着天气的炎热。 两种声音在原野上交织,奏出了农人的艰辛,农人的心酸……。

太热了,歇伙②是一件幸福的事。留守家里做饭晒稻的母亲或姐姐用大水壶送来了茶水,放在塘埂上的树荫下。

娃们的头上、身上全部被泥巴糊起来了,犹如泥猴,只剩两只眼珠在骨碌碌转。从泥田里拔出腿,也顾不上喝水,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池塘。

伏天,池塘表层的水也是热的,必须下潜到水底,才能感受到一丝清凉,那是一种沁脾的凉爽,却需要不停的潜上来换气再下潜。③

水底片刻的清凉,温热、有时放了少许冰糖的茶水,换来了短暂的惬意;随手折根细柳条穿上刚刚随手在水底摸上的一条鲫鱼,继而发现胳膊上、胸脯上已然留下了一道道被稻铺划扫的红痕,汗水流过,感到一阵阵刺啦啦的疼痛。

再无奈的下田,要加把劲,必须打完这块田的稻,才可以回家吃午饭,下午还要移打稻机到另外一块田呢。

打稻机缺油的齿轮继续发出刺耳的转动声与哗啦啦的脱谷声汇聚成了正午的一片喧嚣。

大人们一只泥脚用力支撑着躯体,一只脚用力蹬踩着打稻机脚踏板,双手紧紧握住稻铺的末端,用力摁在滚轮上转动着。

随着打稻机消灭了周边的稻铺,孩子们疾驰在泥巴田里,往越来越远的地方将稻铺抱回来快速地递给大人;在大人身体的晃动起伏中,“快快”的催促声中,谷粒唱着欢快的歌,离开了稻草,飞入前方的斗桶里……。

父亲肩上搭着一条粗布巾,挑着华篾匠师傅开春时又补过的稻箩筐,箩里沉重的湿稻子将家里那根最粗的柳树扁担都压弯了;由于胶皮底的解放鞋只会增加滑倒的风险,父亲只能赤着脚,挑着担子小心翼翼、艰难地行走在湿滑逼仄的田埂上……。

一担又一担,总是期望着能多挑一担晒在稻床上。

虽然稻床经过一上午烈日的烤晒,踩在上面脚板炙热难当,旁边滚烫的石磙也无法让人落坐休息片刻,但所有挑稻的农人都希望多来几次稻床,多些收成,这样才能如数交上公粮④,才不会跟别人家借米果腹,才能让家人过得好一些……。

双抢期间的午饭,父母隔两天尽可能让我们吃上点肉,知道我们消耗的体力太大,总是有意拿出家里最好吃的让我们补补身子。

饭桌旁边,家里唯一一台黄山牌电风扇在呼着热风。小姐姐在一家小乡镇企业上班,30多块钱一个月,这电风扇是花了差不多一年的工资,在村里通电后的第一个双抢前买的,记得是1987年,当时很稀罕,全村都很少有。更罕见的是,这台座式电风扇后来跟随我们到了县城,至今没有坏过,还能用,风力依旧强劲如初。风扇的定时、夜灯功能都完好,不由感叹中国制造的魅力。

偶尔逢夏日回小城看望母亲时,总是有意无意摁亮电扇夜灯,思绪仿佛又回到儿时,只是那宝石绿的荧光前,已无那些年兄弟姐妹们挤在一起争吹上风头,吵吵闹闹的情形了。

缺少油水的年代,不像现在的排骨比肥肉贵,那时去小集镇上秤的肉若搭的骨头多点,买肉的人们就非常不高兴了,只因肥肉可以炼出猪油。傍晚,小集镇上一辆手扶拖拉机,在两边低矮稀拉的铺子中间“突突”而过,鲜见车辆的土路上弥漫的黄尘散尽时,只见路边屠户卖肉的案板上,往往剩下几块大猪骨头卖不掉,用一块黑乎乎油渍渍的破抹布盖上,一群苍蝇在上面孜孜不倦地盘旋着……。

改善双抢伙食的方式有时是杀一只不怎么下蛋的鸡或鸭。有次家里杀了一只豚④,每人分了两块,我兴冲冲地捧着碗,却一不小心摔到在锅台旁边,好在那时都是土地,碗没碎,将豚肉捡起来,用水冲去沾在上面的灰尘,依然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只可惜了那半碗鲜美的豚汤…….。

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着数量不多的肥肉块,喝着鸡蛋汆海带汤……实在太饿了。

突然,天空中传来‘咔啦“一声巨响,让所有的人都快速无奈地扔下了饭碗,离开饭桌,急奔了出去。

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暴雨可能即将伴着刚才的雷声呼啸而至。我们得快速把上午收回来摊晒在稻床上的稻谷收起来,否则雨把稻子淋湿后会发霉、发芽。

天瞬间变得黑暗起来,乌云在空中翻滚,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越来越近,在头顶上一声接一声的炸响着,扣人心弦。

屋后的大稻床上一片熙熙攘攘,村里男女老少都全部出动了,即便你家没有晒稻也会赶出来帮助乡邻。各种工具将稻谷快速团成一堆,用大塑料薄膜盖上,压上石头、稻草,防止被风吹开淋雨。

整个抢雨过程惊心动魄、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自家盖好后还要帮助其他家盖。总之,必须要保证稻床上所有的稻子不能淋雨。

也有来不及收,稻谷被淋雨的时候,如果碰上持续阴雨天,就可能发霉,那晚上就得一锅一锅的炒干。这就麻烦了,炒干了最多能磨点碎米,就不能辗成像样的大米,又要好长时间靠吃南瓜山芋、喝米糊来充饥。

遇到稻子被淋湿,伴随雨夜炒稻声的是女主人的眼泪和男主人的叹息。

淋过雨的稻子再怎么晒也交不了公粮。⑤ 男人弯着身子,用大板车拖着堆的高高的麻袋,双手紧紧攥住车把,板车的皮带深深地勒在肩膀上,妇女和娃们在后面弓腰艰难地用力推着。

去樟枫粮站的路上,在洪山大塥湾的地方有一处很陡的黄土坡,经常有交公粮的人将大板车拉到坡中间,再也没有力气将板车拉到坡顶,跟在后面的小孩赶紧在路边捡起两块石头垫在车轱辘下,让车停在半坡上防止后滑,等待路人帮忙。热心的路人齐心合力喊着号子,一、二、三,将车子推了上去……。

终于快到粮站了,大人吧着黄烟袋,靠在板车上,在粮站外的土马路上排起了长龙。

粮站里,某个收稻员喷着酒气,两边耳朵上夹着、嘴里叼着好香烟,眼睛被香烟熏得总是迷离恍惚,从不正眼看人;在农人的前呼后拥下,慢吞吞、漫不经心地拿根空心的铁钎子,随意插进装着稻谷的麻袋或蛇皮袋里,又抽出来,在旁边主人可怜巴巴地眼神中,捏起几粒稻子丢进嘴里,一咬,我们明明听见“嘎嘣”一响,他却白眼一翻,说:潮了,拉回去!

碰上刁难的收粮员,无论主人怎样颤抖着双手恭送上香烟,口上喏喏连连地求情,如果在粮站里没有熟人,送上几包好烟打个招呼,那么在家晒了好多天、用手摇风车扇了好几次,粒粒金黄饱满的稻子就要拖回家。要不在粮站周边找块空地再晒上两天,再用风车扇几遍。

找不到熟人,也为了省几包烟钱的人们,只好在白天默默地顶着烈日晒稻、扇稻,晚上忍着大麻蚊的叮咬,啃着干粮,靠睡在粮站的屋檐下看稻……。

千恩万谢,公粮终于交掉了,换回的是几条肥皂或几张零碎的毛票……空空的板车上坐着少不更事的娃,美滋滋地享受着坐车的乐趣。

早起干活,刚刚又历经抢雨的人们早已疲惫不堪,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眯睡起来。

夏天的暴雨,来的突然迅猛,走的也快;在渐渐远去的雷声中,天又放晴了。

“冰棒冰棒,香蕉冰棒,冰棒冰棒绿豆冰棒”,一声声吆喝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将我们吵醒,卖冰棒的来了。

冰棒,是卖冰棒的人早起骑自行车从三十多公里外的县城批发回来的,虽用破棉絮将木箱子紧紧包住,但也持续不了长时间的保温效果。到了下午,卖冰棒的人心急如焚,村庄里、田间地头,都能看见他们那急匆匆的身影,赶紧要卖掉,再等一会冰棒就要化掉,那就亏钱了。

大人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偶尔也扣点零钱出来给我们买根冰棒解解馋。

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无穷了,小心翼翼地剥开冰棒纸,不忘将粘在纸上的碎冰舔到口里,只见冰棒表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甜丝丝的雾气夹杂着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地狠狠咬上一大口,龇牙咧嘴的含在口中,待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肚去,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

小时候更觉神奇的是,冰棒放在铁搪瓷缸里,过一会儿瓷缸外面怎么也会变潮变湿呢?⑥

家里条件稍好点的人家,有时也会买个瓜藤已经泛枯的西瓜,放在自家水缸里浸凉,下午出门干活时切开,每人分上一块。总是感觉那时的西瓜不是很甜,多是淡红的瓜瓤,泛白的西瓜子,但即便这样的西瓜,我们也要一直啃到连着青瓜皮白色的部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瓜皮。这毕竟是难得的西瓜啊,好多的孩子几年都无法尝上一口。

雨后的凉爽经不住太阳公公的霸道,半下午左右,息风了。老屋边的梨树上已经只剩下苍翠欲滴的梨树叶,在热空气中一动不动。前两天树梢上剩下的那几只被鸟儿啄了一小半的梨,也不知道被哪位嘴馋的娃用石头砸下来,没了踪影。小黄狗趴在老梨树的树荫下,眯着无神的眼睛,伸着长长的舌头,听着蝉声,“哈哈”地喘着粗气……远处,一层如烟如幻的热浪在水田上方氤氲缭绕着,田畈里又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

弓腰插秧的人们已经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不停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阵刺辣……却也无暇分出手来擦上一把。

大人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地栽进滚烫的泥巴里,弯腰有序地往后到退着……随着女人们不时在泥巴里碰到泥蛇而发出惊悚的尖叫声,一棵棵秧苗也就慢慢将水汪汪、白茫茫一片的水田装扮得郁郁葱葱起来。

插秧是个技术活,插的不好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棵,所以大人一般都不让娃儿们插。娃儿们只能负责抬秧苗,把秧苗挪到田里,往大人身后传递。有时也帮助拉秧杠,就是用一根细绳从田这头拉到田那头,然后大人靠着秧绳插出的秧就会很直,不会跑偏,显得整齐划一。

忙好这些,娃们赶紧背起花篓在田埂上割牛草,好喂饱那条天天在泥田里转圈干活的老水牛。

村里仅有三条水牛,可所有田地的春耕、夏锄、秋收都离不开它们,耕牛是农户家的重要成员,承担着双抢里最重的体力活,犁田、耙田、耖田等都需要它们勤勤恳恳地拉着。

牛的的食量太大,平时看养成本太高,不敢多养,到双抢时就出现了田多牛少的状况。

家家都焦急地等着它耕田,所以它们即便没日没夜地辛苦着,但只要拉犁的速度稍慢一点,定然还要受到犁田人的呵斥,鞭子的抽打。

忍负重荷的牛儿耷拉着牛尾巴,沉重的牛腿吃力地往前移动一步,就搅动着水田发出哗啦一声,呼哧呼哧的粗气从牛鼻子里喷出来,随着牛鞭啪的一响,一颗豆瓣大的牛泪滴落在水田里……。

在农闲时,放牛是一件快乐的事。

我们会争先恐后地牵着牛儿来到童铺小河边,让它自由自在地吃着河边的青草,嗞嗞地畅饮着清澈的河水,仍由那一只只小鸟飞落在弯弯的牛角上,但见牛尾巴在欢快地甩来甩去。

娃儿们在河里摸鱼掏蟹,或手捧一本《故事会》在蓝天白云下思绪飞扬……待牛儿吃饱喝足了,娃们哼着黄梅小调,背着装有鱼虾螃蟹的鱼篓,骑在宽宽的牛背上,用自制的苍蝇拍驱赶着喜欢叮牛的牛虻,在绚丽夺目的晚霞中一颠一颠的往家走。

曾有一只牛生病了,村子里大人小孩都自发出去钓了好多鱼,连夜熬成鱼汤用大澡盆盛着给它补身子。

也在一个寒冬的早晨,牛栏里一只老牛再也没有醒过来,在砭骨的寒风中,饥饿的人们却默默地将它埋在了屋后的山坡上。

自家田埂上,牛儿最爱的嫩嫩青草越来越少,到了冬天,几乎家家田埂上都被砍得光秃秃,只因草儿还要作为烧锅做饭的柴火。

同样光秃秃的还有屋后的小山,一场凛冽的大风之后,一些松针落下,会让人们争先恐后地在天未亮就冒着严寒去耙柴,捡点松萝,来补充家里柴火的不足。

千辛万苦,秧儿终于插好了,满田翠绿,这是农民喜悦的翠绿,也是充满希望的翠绿。

然而,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碰到持续不下雨的天气,池塘里的水很快被放干、车干了。田里一两天不加水,毒辣的骄阳将会把田里的泥巴晒裂开,把秧苗晒蔫掉,直至变成枯黄的小草,到时将会颗粒无收。

人们心急如焚,只能每家每户都要掏出不菲的钱,交到村里统一去上游牯牛背水库买水,没钱也要借钱去买。

牯牛背水库镶嵌在巍峨的大别山中,碧水连天,静静地如碧玉般环绕于群峰之间。自1958年建库以来,在干旱的季节,库里的水总是像母亲甘甜的乳汁一样及时滋养着下游广大人民群众。

白天累的快崩溃的人们,夜里还要打起精神沿着西干渠散开,蹲守在渠埂上看水,看着花钱买来的水不能被偷、滴、冒。成片的蚊虫在追随着昏黄的手电筒亮光,让看水的人身上留下一个个被叮咬的疙瘩;只有那深山水库里的山泉,在渠道里汩汩流淌,沿着沟渠埂弥漫出一丝丝清新的凉意。

曾有不厚道的村民,在另一个生产队买水时,将沟渠里通往他们生产队的涵洞掏开,白花花的水就流向了他们的池塘。此举引发了两个庄子青壮年一次大规模的群殴,伤了好些人,乡里派出所及时依法进行了处理,还有人被抓到县城去坐牢了。

毛主席说过,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而农业是那个年代大多数农村家庭的主要收入支撑,没水灌溉就意味着没有收成,一家老老少少就没有饭吃,就要挨饿;没有稻卖就没有钱,就要借钱供娃读书,同时还要背负上沉重的公粮债,所以大家都急红了眼。

这时,为池塘里那点水吵嘴打架的就多了起来。

记忆中,父亲却从来没有跟乡亲们为放水吵过架,倒是母亲经常在家里跟父亲吵,责怪一声不吭的父亲为什么让别人从自家田里过水,自家田里却没水。

抢水现象年年都有,也是有些邻里之间、村庄之间闹出矛盾的重要导火索。好在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秋实的季节,在金灿灿的稻穗笑呵呵地弯下腰时,人们在田埂上又会相逢一笑。

火红的太阳渐渐往大别山后面躲去,好像整天锋芒四射让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在这黄昏时分透出了些许温柔。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双抢的早上、晚上都是干活最佳的时间段。火烧云的映射下,人们历经一天的劳作,体力消耗的已经所剩无几,可深知明天农活任务更加艰巨,不得不在蚊子、牛虻的叮咬下,继续乘着傍晚稍稍凉快些,奋力抢收抢种着。

“又来着一个一啊,又来着一个二啊……”,车水老农那悠悠沧桑的车水农谣,⑦ 犁田人对忠实的老牛呵斥声,人们为田间抢水而吵架的声音,跟四起的炊烟一同飘忽在黄昏的田野上空。

天色渐黛,天空中挂起了一轮弯月。

因要保证整个生产队的生活用水,只有当家塘的水多些了。这时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吃水的,洗菜的……在池塘的后梢,也有人用粪瓢舀水浇着菜地……。

我们赤身裸体地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着;在相互表演仰浮,看谁能把小肚皮露出水面时,看见了一位未有过门,已来女方家里帮了好几天忙的准女婿,乘着夜色偷偷地牵住了他那美丽纯朴的姑娘……。

往往是正月里定的亲,小伙子就出了远门打工,一年只能在双抢和过年时与心上人见面,平时的思念都只能在化在往来的书信中。双抢到了,日夜兼程回到家乡,忙完女友家里的农活,再回自己家里忙,只要能看见了心上人,天天在一起干活,感觉再苦、再累都不算什么。

双抢,也是准丈母娘检验小伙儿身体好不好的时候,所有准女婿都铆足了劲儿在田间展现着自己强壮的身体……也曾有小伙子患感冒了,田间干活表现不佳,准丈母娘非说他的身体不好,硬是逼女儿跟他退了婚。

新米还没有碾出时,自留地里那点小麦先于稻子熟了,晚饭更多的是吃“狗头”。⑧ 母亲总是把葫芦切成小块,放在“狗头”中一起煮,加上盐巴,再从一直收放在她卧房中的油坛里,搲出一小勺年前存放的,凝固成白色的猪油,浸化在一大锅突突冒气的“狗头”里,这样晚饭就不用做菜了。

有时用新榨的菜籽油,搨上两锅小麦粑,每人分点,就着麦粑呼噜呼噜地喝着“狗头”,两大蓝边碗下肚,还是觉得没有吃饱。再回到锅台盛,锅里已经干干净净,母亲又在自己那一小碗里给我拨了几筷子“狗头”……。

如果碰到上年陈米还有剩余的年份,偶尔也能吃上一碗香掉鼻子的棉油炒饭,搲一勺红辣椒糊,夹几块黑黑的咸萝卜堆在饭头上,在小伙伴们羡煞的眼光里,蹲在屋场前的大石磙上吃起来,那真叫一个香啊。⑨

记得包产到户的第一年双抢即将到来,天公却不作美,阴雨绵绵,总是不放晴,田里的稻子差一把火候还是没有熟透。这时,本家族的一位大嫂因病去世了,丢下了六个孩子,大哥家要请人将大嫂送上山安葬,家里米坛却是空空见底,全生产队都凑不出足够的大米来办这样的大事。

父亲插了一块田用的是早熟的种子,全村只有这块田的稻子提前熟了,这种子的产量比其他种子的产量要低不少,种上是为了要青黄相接,一大家人不能断粮。父亲穿着雨披下田现割了一些稻子,炒干后,用石磨磨出了包产到户后的第一箩新米,借给了这位大哥家。

记忆深处,除了那无菜也能吃三碗的新米饭,不能忘怀的还有那只有四岁左右最小的孩子,面黄肌瘦,鼻涕满面地坐在雨中的地上哭着要妈妈。全村的老人都在流泪叹息着这位善良的大嫂怎么舍得抛下了这么小的娃,怎么就没有口福,连即将收成的新米饭都没有尝上一口就走了。

晚饭后,还是没有活风⑩,空气依然火闷闷的让人有窒息的感觉。小孩们洗好澡,陆续从更闷更热的土坯屋里走出来,驮着睡凳或拎着小板凳,七七八八地来到屋后的大稻床上乘凉。

大人们则还要放水、看水、做家务,不到夜里10点甚或更晚都歇息不下来。

夜色渐浓,稻床上蒲扇驱蚊的啪啪声此起彼伏。劳累,让双抢期间乘凉的娃们都没有了往常的欢声笑语,或躺或坐,在奶奶一摇一摇的蒲扇下,静静地期待着凉爽夜风的到来。

乘凉的稻床上已经几天没有看见文宽了,只有白天看见他在田里拼命地干着农活,眼神呆滞,神情漠然,看见人总是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我们都清楚,前几天高考成绩出来了,他这次又是差了几分,已经复读了三年,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他痛苦万分地把自己关在了低矮的小屋里,忍受着夏夜酷热的煎熬,静静地躺着,让泪水与汗水混在一起默默的流淌……文宽的母亲是那时农村里难得有远见的母亲之一,总是鼓励着她的孩子,天下没有烧不滚的锅,今年没考上明年再来,总会考的上。

也许是幸运之神没有眷顾文宽,也许是运气不好,复读三年后,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他母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头发越来越白,那寡言少语的父亲吧嗒着黄烟袋,背更加佝偻起来,家里真的再也变不出钱供他复读上学了。

在一个双抢结束的清晨,文宽含泪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高中课本,拎起了简单的行囊,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前往东北学做沙发的征途……。

夜空浩瀚,繁星点点,残月已西斜;亮晶晶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舞,不知疲倦的夏虫还在深夜里凄凄切切地鸣叫着;终于活风了,树梢在夜色中轻轻婆娑晃动起来,远方的田野里,仍依稀传来打稻机的嗡嗡声……。

十八岁那年双抢,两位大姐姐已出嫁多年,哥哥在武汉手被机床碰伤,小姐姐也刚出嫁,以前五个人的田只有父母和我来搞双抢。

村子在外打工的人虽都回来了,但也请不到人帮忙,家家都在忙,都在拼命地抢,没办法,我们只有天天起早贪黑的转着,辛苦至极。

一天早上,父母跟我一起拔完秧并且把秧把挑到新塘下面的田里。早饭后,母亲因白天要晒稻、洗衣做饭不能下田。疲惫无奈的我不懂事地打着小算盘,提出要与父亲分开插秧,一人包插一个田,我要插新塘的田,只因那里的秧把已经撒好了,另外那个田很远,秧把也还没有运过去。

父亲笑呵呵的答应了。

多年来,这充满慈爱的宽容一笑,已深刻在脑海里,只要想起,就会心痛潸然,早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中午时分,后背被喷火的太阳炙的刺痛,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我直起身子,揩了一把汗,环视自己的成绩,这是个很长很窄的田,五分亩,才插了两行,只接近一半……。

也看见,邻村隔壁田里的五婶和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儿,还在弓腰插秧。五婶70多岁的婆婆一手戳着一根木棍,踉跄在田埂上,用另一只手艰难地使劲往水田里扔着秧把……五叔是个泥瓦匠,在两年前给人家盖房子时摔下来成了残疾人,无法再下农田。

午饭后,父母休息时刻,我背着父亲以前出差的包,偷偷溜出了门,跟村口小卖部的老板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出门跑业务去了。

这一走,至此就没有下过田,没有搞过双抢……。

网络新闻里说,昨天有位生在非洲历尽酷热,来北京旅游的老太太,居然热晕在天安门广场,看来,这双抢时节又快到了。

每年逢这时节,我的心房就有一个心结在变大,沉甸甸的,晃来晃去……这也许是双抢效应,我心里称其为“双抢后遗症”。

双抢,多年来一直让我心悸、惧怕与敬畏……但它的艰辛苦涩,却又让我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

在那时,正是这心酸绝苦的双抢炼狱,让无数农村有志青年奋发图强,通过读书或其他方式逃离了中国农村,跳出农门,远离了双抢。

“双抢我们都搞过,我们还怕什么”,也正是这个念头时刻萦绕在我们心头,激励着无数农娃在各个领域勇往直前,继而成为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社会高速发展的中流砥柱。

现如今,在党与国家的关怀下,延续几千年的公粮已被取缔,农业机械化程度也越来越高,让数亿农民获得了新生。

双抢,俨然已成为一段历史。

这渐已消失的双抢,伴随着我从7岁一直持续到18岁,已化成一种融入血液与骨头里的记忆,镌刻盘踞在我的心灵深处,其滋味刻骨铭心、五味杂陈,让人想笑,想哭……。

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

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 ⑪

珍惜当下美好的生活要从懂得多种多样的辛苦开始。千年前的诸多诗句,也一直在警醒着世人,不能忘记农民先辈们的艰辛沧桑。

在中国城镇化快速发展的今天,农耕文明虽越来越趋向于边缘化,但对于双脚接触不到真正黑土地的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应谙习农耕文明的具体内容,不忘记历史,传承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双抢“等农耕精神,砥砺前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不懈奋斗。

两鬓添白都邑泊,身在异乡为异客。曾有诗人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这种特殊的经历,此生不会再有,回不去的家乡,忘不了的双抢!

注①:寄生虫的幼虫和成虫,其寄主不是同一个种时,则幼虫的寄主称为中间宿主或中间寄主。

②:歇会儿,休息的意思。

③:游泳技术有差异,切勿模仿。

④:豚,是一种肉用地方家禽品种,名字是由当地方言“屯得”(吃得多的意思)而来,营养丰富,具有极高的食用、药用价值。

⑤:古时一直延续到2006年的农业税,除用货币交纳,农民也可用稻谷抵税。

⑥:这是物理上的“液化现象”,是因为空气中水蒸气遇冷凝结而成。

⑦:车水民谣是车水的人在水车的龙骨上做一个记号,逢转个轮回就唱出递增的数字,一个一、一个二、一个三、四……用以计算所车的水量。

⑧:面疙瘩糊。

⑨:长大后才知道,过去粗榨的棉籽油有毒,是不能吃的,所幸的是那时棉籽油太贵重了,难得吃上一回。

⑩:起风。

⑪:出自唐代颜仁郁的《农家》。译文:半夜里就喊起孩子们,趁著天刚破晓,赶紧到田里去犁田,瘦弱的老牛有气无力,正拉著犁在田里艰难地走著,越走越慢,累得几乎拖不动犁具了。而有些人不知道种田人的辛苦,竟说田里的稻禾是自然而然就长成的。这首诗反映了当时农民生活的艰苦。表达了对农民的同情和对“时人”无知的批评。常用来讥讽那些不知耕作辛苦、不懂谋生艰难、耽于吃喝玩乐的人们。

2024-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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