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不休”的汇率与狂飙突进的物价，俄卢布的未来将如何？
在新冠疫情放缓、全球冲突加剧、美联储持续加息之际，许多国家都面临大大小小的政治经济麻烦，全球性的通胀已经持续超过3年，除美元以外的主要货币近来几乎都处于下跌趋势中。
日元兑美元在去年9月一度跌至145.9：1，迫使日本当局自1998年金融危机以来首次直接出手，买入了2.84万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422亿元）以干预汇市。但眼下日元汇率已经重新回到去年9月时的危险水平，意味着日本央行上一轮的市场干预已经失效。而阿根廷比索更是全线崩盘：2022年初时，比索兑美元汇率还处于100：1左右，一年半后的当下已经跌至350：1，即使阿央行已经将基准利率提升至骇人听闻的118%，比索的颓势仍势不可挡。
深陷俄乌冲突与欧美制裁泥沼中的俄罗斯也不例外。2022年2月24日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俄罗斯卢布的汇率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重大打击：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剧烈震荡后，卢布开始“跌跌不休”，颓势尽显。
自今年年初以来，卢布已经贬值超30%，且在7至8月间就贬值了近15%。8月14日，卢布兑美元汇率一度跌破100关口，达到近16个月以来的最低点，俄罗斯央行不得已出手紧急加息，俄罗斯总统普京更是召开了经济部门领导人紧急会议，暂时给卢布迅猛的下跌势头“踩了一脚刹车”。
卢布汇率为何一泻千里？随之而来的俄罗斯国内通货膨胀情况如何？卢布的未来何去何从？
当地时间2022年3月7日，俄罗斯索契，当地民众在超市中购买商品。视觉中国 资料图
巨幅震荡后“一泻千里”
自俄乌冲突于2022年2月全面爆发以来，俄罗斯卢布成了世界上最不稳定的主流货币之一。据英国《卫报》统计，在俄乌冲突爆发前的一年内，卢布兑美元的平均汇率为74.03：1。在2022年2月24日冲突爆发后的半个月内，卢布巨幅贬值，兑美元汇率极值一度触及150：1的历史最高点。但随着油价飙升以及俄罗斯在战场上一度占据优势地位，卢布价值反而暴涨，兑美元汇率在2022年7月涨至52:1的7年内最高点，随后维持在60:1左右，不时波动。
当地时间2022年3月9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中央银行发布公告称，自即日起至9月9日，俄央行将实施公民外币存款或账户中提取现金的临时措施。视觉中国 资料图
进入2023年后，卢布停止震荡，走上了一条“跌跌不休”的下坡路，到7月7日时，卢布兑美元汇率已达92：1以上。此后俄罗斯央行开始不断加码货币政策，以期稳定卢布汇率。7月24日，俄罗斯央行宣布将关键利率由7.5%升至8.5%，但卢布兑美元汇率下跌势头并未被遏制，在短暂小幅回升后于8月8日突破96：1。8月9日，俄央行宣布，立即停止购买外汇至年底，以免给疲软的卢布增添额外压力。但卢布兑美元仍旧持续下跌，甚至突破了100：1大关。15日，俄央行将关键利率提高了350点，直接从8.5%上调至12%，但汇率小幅震荡后又跌至101：1。16日，普京召开了经济部门领导人紧急会议，卢布兑美元汇率才恢复至95:1左右。
卢布汇率暴跌之下，俄罗斯的通货膨胀情况不容乐观。根据俄罗斯央行公布的统计数据，俄罗斯2022年全年的通胀率超过10%，而2023年7月的通胀率也达到4.3%，超过原定目标。对此，俄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预测称，俄罗斯2024年的通货膨胀率将达到11%。
不乐观的情况绝不仅仅停留在统计数据上，俄罗斯物价的上涨趋势比通胀率还要惊人。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观察到，在俄罗斯连锁超市ВкусВилл提供配送服务的移动应用程序上，绝大多数蔬菜已成为“奢侈品”：甜椒的价格高达每公斤428卢布（约合人民币33.0元），西红柿为231卢布/公斤（约合人民币17.8元/公斤），红薯则是273卢布/公斤（约合人民币21.0元/公斤），甚至连白菜也要价174卢布/公斤（约合人民币13.4元/公斤）。生姜的价格更是“高出天际”：407卢布/200克（约合人民币156.7元/公斤）。除了红菜头、土豆、黄瓜等少数几种蔬菜的价格还能维持在合理范围，购买多数品种的蔬菜都已经成了俄罗斯普通民众肩上的“重担”。
ВкусВилл上200克包装的普通生姜售价高达407卢布。
一向是“价格洼地”的肉价也难以幸免。ВкусВилл的应用程序上可见，猪里脊的价格已经飙升到684卢布/公斤（约合人民币52.7元/公斤）。不属于必需品的冰激凌、饮料的价格更是飞涨：巧克力甜筒价格普遍超过100卢布/支（约合人民币7.7元），而可口可乐公司退出俄罗斯市场后从乌兹别克斯坦、阿塞拜疆等国平行进口的500毫升装可口可乐售价也高达99卢布（约合人民币7.6元）。
俄罗斯民众有限的收入与眼下的高昂物价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莫斯科交通集团发布的网上招聘广告中，莫斯科地铁信号操作员的月薪仅为40000卢布（约合人民币3080元），参照ВкусВилл超市的物价，仅能购买58公斤的猪里脊肉。
招聘网站显示，莫斯科地铁信号员的月薪为40000卢布，要求高中毕业，可能轮班工作。
莫斯科市民伊万（Иван）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表示，自己压力巨大：“当然，物价上涨对我们普通人的影响很大，因为我们的工资没有丝毫上涨，但钱包被不断上涨的物价掏空了。”
当地时间2022年3月5日，俄罗斯鄂木斯克，当地居民在购物中心的欧尚超市购物。视觉中国 资料图
俄罗斯《消息报》则援引俄罗斯联邦法警服务局公布的数据指出，俄罗斯今年上半年有多达1770万人贷款违约，较去年同期增长了330万人。该部门承认，开展“特别军事行动”以来的通货膨胀直接导致了俄罗斯民众的实际收入减少、支出增加，贷款偿付能力随之显著下降。
虽然俄罗斯当局在遏制通胀上收效不多，但不断通过提供补贴或社会援助等方式，尽可能地将通胀的影响降低，帮助弱势群体维持生活水平。据国际文传电讯社报道，俄罗斯总理米舒斯京于今年3月宣布就各项“基本需求品”提供大额政府补贴。例如，俄政府为列巴（俄式硬面包）生产商提供了每吨2500卢布（约合人民币192.2元）的补贴。米舒斯京表示：“最重要的是，人们的列巴价格不上涨。如果人们买不起芝士蛋糕，他们至少能靠列巴填饱肚子。”
俄罗斯政府也进行养老金改革，大幅提高农村养老金额度，为农村居民提供更多补贴。俄罗斯政府官网上的公告强调，只要劳动年限超过30年，从事包括农民、养蜂人、拖拉机司机等超过500种职业的退休人士均可享受农村退休金补贴，而在北极圈内等极寒地区工作者还将获得另一笔额外补贴。
冲突结束前卢布或难止跌回升
不过，俄罗斯政府的财政收入或难以支持其这么做下去。与俄方在冲突初期设想的“闪电战”相反，俄乌冲突全面爆发至今已一年半，期间俄罗斯的经济透支与矛盾积累已无可掩盖，冲突后果开始逐渐显现。
英国《卫报》分析称，卢布暴跌的主要原因是俄罗斯经常账户盈余的大幅萎缩。根据俄罗斯央行的公开数据，2023年7月的经常账户盈余只剩下今年1月的15%。2022年俄乌冲突刚爆发后的几个月内能源价格上涨明显，这使得俄罗斯的能源出口收入大幅增加，而欧美的初步制裁措施减少了俄罗斯的进口，这一切让俄罗斯的经常账户大量盈余。但进入2023年以后，欧美不断加码的制裁与油气禁运使俄罗斯的能源出口额下降超过40%，国际油价也比去年的高点下降了30%，与此同时，俄罗斯还对“友好国家”敞开市场大门，大量进口这些国家的货物以填补欧美企业留下的空间。此消彼长之下，俄罗斯迅速花光了积攒的经常账户盈余。
当地时间2022年10月11日，俄罗斯新罗西斯克，一艘油轮停泊在谢斯卡里斯港口，该综合设施是俄罗斯管道运营商。视觉中国 资料图
俄罗斯国家财政支出的大幅增长更是火上浇油。受到俄乌冲突拖累，俄罗斯联邦政府的军费预算爆发性增长，直接击垮了俄罗斯的财政预算平衡。路透社刊文指出，理论上在面临严重的通货膨胀时，政府应当削减开支，但俄乌冲突前线的俄军已经陷入持久战，此前俄罗斯私人集团瓦格纳“哗变”的重要原因正是武器装备供应不足，俄罗斯政府如今增长的军费仍不够用，更不可能考虑削减。
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与欧亚研究院院长、俄罗斯研究中心教授曲文轶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不论是西方国家因俄乌冲突而对俄罗斯施加的“史无前例的制裁”，还是长期冲突中军需品的国内生产需求以及进口需求的不断增长，都是俄乌冲突长期化的直接后果。此外，为确保国内对战争的支持度以及维持国内政局稳定，俄当局实施的宽松财政货币政策在缓解民众压力的同时也导致了通胀压力上升。
当地时间2012年10月18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石油公司莫斯科总部外的牌匾。视觉中国 资料图
俄罗斯央行公布的数据显示，俄罗斯的进出口与通胀情况全面恶化：今年上半年俄商品出口同比下降了33%，进口同比增加了18%，商品贸易盈余为570亿美元，比2022年同期减少了68%。今年7月，俄年通胀率升至4.3%，经季节调整的月度价格增速继续加快，已经连续第三个月超过目标通胀率4%。
曲文轶总结称，进出口情况和通胀动态是支撑汇率的最基本因素，而在俄乌冲突长期化的背景下，俄罗斯全面恶化的进出口数据与通胀率清楚表明了卢布贬值的大趋势。
冲突结束前卢布或继续贬值
虽然俄罗斯官方始终声称俄罗斯央行拥有“在不久的将来使局势正常化的一切工具”，但外界对俄罗斯央行以及政府的一系列干预措施的有效性、长效性持悲观态度。
路透社分析称，俄罗斯央行的数次加息只能暂时阻止卢布汇率的颓势，起不到“普遍、持久、根本的影响”。曲文轶分析称，俄罗斯央行和政府的一系列举措不足以改变汇率形成的基础性因素。利率提高对于抑制需求和进口有一定作用，却与俄罗斯的军事需要和维持国内稳定的目标相冲突。
当地时间2023年6月17日，俄罗斯，俄防长谢尔盖·绍伊古参观了鄂木斯克地区的坦克工厂。视觉中国 资料图
由于难以预料俄乌冲突何时结束，故西方国家打击俄罗斯出口创汇能力的做法在短期内不会改变，此外当下俄罗斯主要贸易伙伴的经济也不在最佳状态，因此俄出口市场的重新定位很难弥补西方市场向俄罗斯关上大门所带来的损失，俄罗斯恶化的贸易趋势仍将对卢布汇价产生压力。虽然俄政府仍有限制资本流动和强制结汇等稳定汇率的主要工具握在手中，但这样的非市场均衡结果同样不可持续。
至于卢布汇率的未来走向，英国《卫报》近日刊文指出，卢布的颓势随俄乌冲突而起，也得跟俄乌冲突一起结束：“旷日持久的战争的代价一定高昂，任何政治实体都逃不过这一定理。在战争彻底结束前，对卢布汇率回升的期待是‘痴心妄想’。”
曲文轶也认为，除非俄乌冲突尽快结束，否则卢布大概率将继续贬值。鉴于俄乌双方在战场上都输不起，外交谈判遥遥无期，再加上全球经济形势低迷、美联储持续加息等外在因素的影响，卢布的未来在中短期内似乎看不到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