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领专栏（七）《在北京买车不是钱的事儿》
在北京买车不是钱的事儿
张国领
地球人都知道，如今在北京，有一样东西最难得到。
究竟难到什么程度?说句很不招人待见的话，就是如果你没有资格，无论有多少钱也买不到它。也正因为如此，它让无数生活在京城的人，望尘莫及、望眼欲穿，终日里满怀期盼，梦里梦外都辗转思念，却又因无法实现而只能发出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和幽怨。
说到这里，估计有人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宝贝了。是的，它既不是黄金也不是白银，更不是价格至今居高不下的商品房，而是一辆私家车的牌照。
有人说，不就是一块车牌嘛。的确，论质量，那就是一块廉价简单的铁皮，上面喷了一行数字;论重量，区区不过200克;论尺寸，长不过40多公分，宽不过10多公分。然而就是这样一块毫不起眼的铁皮，却难倒了无数英雄汉。
难在哪里?为什么难?难在供不应求，需求者众，总量却被严格控制了。
在北京想要获得一个车牌，必须等待摇号。而据说摇号池里，已经积压了近四百万个有效个人编号，每月被摇到的幸运者，却只能有一万多个。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参加购车摇号的人，甚至有的这一生，都难被摇到车牌号的幸福砸中。您说那块铁皮，是不是人世间最难得的东西?
摇号，这就是北京目前正在实行的，史上最严厉的车辆限购措施。
面对最难摇的号，有的北京人购车后，只能上个外地牌。因此北京的外地车牌之多，也成了首都一道奇观。
有的车子挂着天涯海角的车牌，有的挂着世界屋脊的车牌，有的挂着的是黄土高原的车牌。
北京的大街上，行驶着挂有各个省市自治区车牌的车辆，当然最多的还是冀字头的车牌。因为买车人都期待着，京津冀一体化后，自己的车牌也能够一体化。
为了对付这些从开进北京就没打算再开走的外地车，北京想了不少办法，和京牌一样实行限号出行，还规定高峰期不准进入五环内，最近又出台了一个限办进京证的制度，也就是说，一辆外地车一年最多可办十二次进京证，每办一次可开一周时间。用完这十二周的机会，你的车再好再用处多，也就只能趴窝了。
所以，妻子常说我这辈子办的最有预见性的事儿，就是在北京出台车辆限购令之前，买了一辆车。
其实这和预见性无关，也不是具有前瞻眼光，而是年龄逼的。
我学车时压根没有想买车，纯粹是为了想考个证，因为如果再不考证年龄越来越大，反应越来越慢，再像小青年一样想什么时候拿证都可以的日子越来越远，再不学习真要错过拿证的最佳时机。还有个原因是想证明自己也能拿证，虽然二十几岁才学会骑自行车，但那是不用驾证的，证明不了我的接受能力，必须要靠本事拿个驾证，即使是永不买车，我也是个有驾证的人。谁要说起来不是我不会开车，我是有驾证的，只是不想买车。当然喽，不能说自己是买不起车，我给买不起车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其名曰：不想加入北京的堵车大军而已。
后来我改变主意都是奥运会惹的祸，北京2008年举办奥运会，举世注目。最骄傲的是那里人?当然是中国人。奥运之前北京就翻天覆地大变样，整个旧貌换新颜。自己需要到处走走看看，家人也需要到处走走看看，外地朋友来京找到我，也是要到处走走看看的。这么多人需要在北京到处走走看看，没有一辆车子，将会有极大的不方便。再说了，我是有驾证的人，要使驾证名符其实，那就要买马配鞍子。
当初买鞍子只是证明我会骑马，有了鞍子刚刚三个月，想法就变了。这就是人，多变、善变，不断给自己找理由，从而满足心底那一点小小的、却是永远填不满的欲壑。
在北京，有时候穷人有很多富人体会不到的好处，它可以使你经常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加深亲人感情;也可以不用参加那些消耗金钱和体力的活动，那些活动太多，有的还充满了争斗与危险，不是被别人伤害就是去伤害别人，想躲都难。
比如两千元一张的天王歌星演唱会门票，一般人看来这价格够一家人一月的生活费了，可到了售票窗口你会发现，这就跟不要钱是一样一样的，因为抢票的人多到你不可想象，这时候你如果买到了一张票，就会有人买不到，等于你伤害了另外一个人，反之，如果别人把这张票买走了，你就有可能买不到手，无形中受到了他的伤害。
而伤害别人或被别人伤害的事，我从来不干。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要好一些。
现在汽车在中国城市家庭中基本普及，但在21世纪初期，它还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彩色电视机一样，算个大物件儿。所以我想买车的念头，就有点非分之想。
可想法一旦产生，想让它再从脑海中消失，是相当痛苦的。怕我买车为难，不少人给我找理由，说用买车的钱来打的，能打多少年，并且的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省却了洗车、修车、停车和保养车的麻烦;说买个车一年用不了几次，纯属浪费;说北京的大街上那么多二把刀马路杀，你不碰人家谁能保证别人不碰你?多操心啊;还有的说买了车子不管你开不开，每天都是在往外扔钱;说汽油价格一路飙升，买了车动动就是心疼肝颤……
我一看说这话的都是和我一般穷的人，但我没有被他们的忠告所左右，因为满足自己的欲望是自己的事。唯一使我产生犹豫的，是在奥运会前买车还是奥运会后买车的问题。
如果在那之前买，听说2008年北京要实行单双号限行，外国游人多，不能给世界留下北京“首堵”的印象，我这时要是再买一辆车行走在大街上，等于给北京添堵了，为了爱北京，我决定奥运会之后再买车。
购车的行动暂缓了，但选车的步伐不能停下，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要空，我就往各家4S店里跑。以前对车型都不是很了解，4S店跑多了，居然也认识了不少车。
认识之后，再上街这眼睛就觉得不够用，因为北京的大街上车满为患，什么牌子的车都有，有名牌豪车，有本地牌子的代步车，价格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有的一辆车能买几十辆杂牌车，有的几十辆车加起来，也买不到一辆名车。
看久了就摸到一个规律，凡是看上去第一眼就很顺眼的车，就是那种能让我眼前顿时一亮的，不用看车标就知道，是名车，是豪车，是外国车。
看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必须要确定在这么多品种、价格大不相同的品牌中，到底买一辆什么样的车。只有这个定下来了，才能有的放矢，不能一味盲目地去逛着看，就像在服装店里挑衣服，挑多了眼花缭乱，结果就不知道哪一件适合自己穿。
好在有金钱这根杠杆，使我没有忘记量力而行的原则。经过再三琢磨，我把买车的价位定在了奥拓与奥迪之间。原则就是既不能买奥拓，也不能买奥迪，在北京开奥拓丢河南人的身份，在北京开奥迪显得河南人太张扬。鉴于此，我用排除法，将价格超出十万元的车子，找出各种理由排除在购买范围之外，这样一下子就缩小了包围圈。接下来将价格低于三万的车子，也找出各种借口给排除掉了。
掐了头去了尾，剩下的也就富康、捷达、桑塔纳和乐风之类的品牌了，等我再上街的时候，那些名牌豪车便自然而然地在我的视线中被过滤掉，我开始把主要精力放在观察“中档车”上。
奥运会使北京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年，主要道路上都画出了奥运专用车道的标志，乱停乱放车辆的现象得到了有效治理。我很庆幸没有在奥运年里买车。
等奥运一过，我又开始为买车做准备。第一件事是联系陪练，因为考驾证之后一年多了，我从没摸过车，真要买了车，就要开着上路，这心里对自己的驾驶技术真不自信。毕竟开车不同于骑自行车，歪了倒了大不了蹭破点皮，而汽车的速度和激情那是关乎人命的玩意儿。
北京驾校供不应求，陪练也供不应求，可见像我这样的半吊子驾驶员不在少数。那时陪练练一天50元，一天也就陪练三个小时，这真是个暴利行业。都知道暴利，都还必须要用，这就是刚需。
给我当陪练的司机，五十多岁年纪，技术不错，开始啥注意事项都没讲就让我直接坐进驾驶室，说了一个“走”字，便不再出声。
我就这样开起车就上了路。从起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一路畅行，没让他操任何心。一周陪练结束后他表扬了我，说我天生就是开车的，开得不急不躁。我也表扬了他，说他天生就是当陪练的，只陪不练。
当然我知道他是用人不疑，只有放手才能放技术。就像当年的解放战争，毛主席指挥打仗从不说某场战斗怎么打，他只制定大政方针，具体的战斗放手让前敌指挥员去解决。而蒋介石则常常将命令下到某个师某个团，事无巨细地教指挥员怎样发起进攻。最后的结果是蒋介石逃离大陆去了孤岛。我能快速熟练掌握驾驶技术，正是得益于陪练的只陪不练，给了我胆量和信心。
还有一点我要感谢陪练，就是他建议我买一辆韩系的车，一是性价比高，二是省油省心，并带我去看了现代车4S店。就是这次的参观，使我看上了现代车中的一款悦动轿车，宽敞、美观、大气，比奥拓更像轿车的样子，比奥迪更觉得省心皮实。更重要的一点是，价位是我心理价位的上线，相当于我用低价格买了一辆豪车。
北京是2008年举办的奥运会，我是2009年1月6日去提的北京产现代悦动，从那天起，宣告我加入了北京的有车一族。
有车之后，当初劝我不要买车的人所列举的一系列理由，我都有了亲身体会。
有时想想，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那辆“奥运后轿车”开到2019年的时候，跑了不到8万公里，如果把买车、修车、保养车、加油、违章罚款、过路费、停车费、保险费、检验费等等加起来，看那一串数字时，会觉得这车买的真不值。
但我从不后悔。
因为，就在我买车的第二年，北京实行了严厉的限购政策，如果那年没有急着买车，后来必然急着等待摇号，到现在能不能开上车，还是模棱两可。
有人说过，生命无非记忆。对于人生来说，过程比结果重要，经历才是真正的财富。在日常生活中，车子是代步工具，但有时也是某种象征，它所带来的心理上那份满足和优越感，是金钱难以衡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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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领：当代军旅作家、诗人，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张国领文集》十一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