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侃湖南城市系列（4）——邵阳篇
难以释怀的改名之殇
邵阳的旧称特别多，白公城、昭陵、邵陵、邵州、敏州、宝庆，但真正让很多邵阳人不能忘怀的称呼依然还是那个沿用了近八百年的“宝庆”。在这个城市里，要是不算官方机构门牌，“宝庆”在各类招牌上的出镜率远高于“邵阳”。甚至时至今日当邵阳人在外地遇上一些上年纪的湘乡人、娄底人甚至是益阳安化人，他们大都会客气地说：“哎呀，我们都是宝古佬”。
“宝庆”从字面看就是个相当喜庆的称呼，作为邵阳的旧称是来自于南宋第五位皇帝宋理宗赵昀的赐封。这位被皇位从天而降砸中的幸运儿，将自己登基后的首个年号“宝庆”作为城市名给到了他当王子时还叫邵州的封地，并破格升为宝庆府，寓意物华天宝，积善余庆。
事实证明有了这个充满喜庆和幸运的城名福荫，邵阳的人文、经济在南宋之后确实得到了快速的发展。特别是随着宝庆府的设立，邵阳也逐步成为了湘中区域、资江中上游流域的核心城市。而历朝历代从邵阳走出去的商贾、学者、官员，更是“宝庆”二字名声推向全国各地。现在北京草厂五条胡同27号还保留着“宝庆会馆”，而怀化下辖的通道、芷江、黔阳“宝庆会馆”也大都保留下来，并相继改成为了如转兵纪念馆、红军长征司令部旧址纪念馆等历史建筑文物。至于全国各地以宝庆命名的城市街道、地名更是不计其数，尤以武汉汉口的宝庆码头为盛。但如今，当邵阳人再去到这些地方，估计95%以上的当地人都不清楚宝庆是什么，指现在的哪座城市了。承载了近千年、数十代宝庆人通过不断拼搏、奋斗换取的历史和荣耀，也因“宝庆”作为城市名的消失，渐渐地被人遗忘。
民国初年这次有点脑残的废府更名行动，导致许多历史悠久的府城地名不见了，深受其害的显然不止宝庆，包括广州、苏州、重庆府等都随着撤府把传承千年的城市名字给撤没了。但广州、苏州、重庆等大城市比较幸运，通过各方努力迫使当时国民政府纠正设市得以恢复。不过宝庆府显然不如这些城市重要和幸运，最终也因没有能够将“宝庆”从县境析出城区单独设市被恢复，以至于建国后邵阳建市也续用邵阳。直至今日，邵阳各界的很多有识之士也没有停止过向政府提议将邵阳恢复旧称“宝庆”的努力。但从降低政府行政成本的角度而言，复名宝庆的诉求几乎可以肯定是难以实现，邵阳的改名之殇怕是只能继续承受了。
头铁霸蛮的邵阳人能武也尚文
邵阳因“上控云贵，下制长衡”的地理要冲，在历史上也是战争不断。能够被历史铭记的有南北朝时期著名的以少胜多的“邵阳之役”（钟离之战）。太平天国时期石达开率数十万部队围攻数月仍未能破城败走广西的“宝庆会战”，这一战更是使得“铁打的宝庆府”声名大噪。当然最有名的还属抗日战争中的“雪峰山会战”，此役是围绕保卫芷江保卫重庆进行的生死决战，数百万邵阳人们和抗日武装部队戮力同心，让疯狂的小鬼子在这里遭遇沉重打击，并成为终结小日本侵略中华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我们湖南人都讲自己霸蛮，并且以此为傲，甚至不惜编了个自黑的顺口溜“霸得蛮、耐得烦，吃得苦、不怕死”在全国人们面前广而告之。邵阳本地也有一说法“论霸蛮国人畏湖南人，湖南畏宝庆人”，这样说我估计很多兄弟城市未见得会服气。但不可否认邵阳这种“七分山地两分田，一分水、路和庄园”自然条件，的确造就了邵阳民风倔强、彪悍、尚武。不仅古有明朝开国大将军蓝玉（也说是安徽出生），清代湘军楚勇创始人刘长佑、刘坤一，近现代有护国大将军蔡锷、赴缅抗日的远征军将军廖耀湘等。
其中被誉为“护国军神”蔡锷更是一个被国人熟知的传奇。这样一位顶着“神童”，留学东瀛“士官三杰”光环的邵阳骄傲，在他34个春秋的短暂一生中，不仅文治武功，连爱情都那么扣人心弦、荡气回肠，死后更是得到了第一“国葬”的待遇。他一生不贪恋权柄，始终把自己的价值和国家尊严、民族复兴紧紧连接在一起。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朱德、李宗仁国共两党的战神、军事家都是松坡先生的学生，均对蔡锷敬若神明。
除了尚武，其实邵阳也能文。作为优秀邵阳人代表的晚清思想家魏源，或许因官职不高、现实作为不大，被多数国人所认知仅是来自高中历史课本里一带而过的那十几个字。但从政治意义来说，他是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理论指导了之后的洋务运动，改变了中国近代发展方向。从思想文化上说，他更是对于中国近代化理论的奠定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就算把《海国图志》当作中国近代化开端的思想开山之作也不为过，对促进中国开始真正意上的融入世界有巨大的影响力。在处世态度上，他历经六次科举及第，所谓坚持不懈；在好友加同僚林则徐被贬后对政治极度失望，愤而辞官归隐皈依佛门，所谓不屈。他秉持“变古愈尽，便民愈甚”的主张，更是把经世致用的湖湘文化发扬到新的高度。
为什么邵阳能够人才辈出，但大多又谨慎低调？对此我始终认为对于邵阳这个城市气质的形成，北宋永州人，儒家理学宗师周敦颐是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没有之一。在他担任邵阳知州其间，大力振兴邵阳教育、启迪民智，使邵阳的文化教育事业得到极大的发展。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以莲花自喻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精神”持续影响了这个城市上千年。邵阳城内城外曾有大小四座濂溪祠，包括州学濂溪祠、府学濂溪祠、书院濂溪祠、爱莲池濂溪祠，都是纪念这位为启蒙邵阳城市精神的圣人。而老一辈邵阳人熟悉并且津津乐道的“爱莲池”、“君子亭”虽已在建老市政府大楼被占，但恢复重建一直在民间不绝于耳。也许邵阳市政府将新行政中心广场命名为“爱莲文化广场”正是顺应这种呼声，并希望传承千年的君子精神能获得重生和升华的一种创新吧。
“透明”的邵阳三十年
平心而论，地处湘中、湘西南的邵阳从古至今就不是湖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最高光时刻也就是资江流域的核心城市。即便在民国时期湖南省政府对省内城市进行过综合排名，邵阳当年被排在衡阳、长沙之前为湖南第一城，那也只是占了人口、面积的优势，在经济数据上并不突出。不过再怎么说，邵阳也算得上湖南最重要的核心城市之一，和今天在省内各兄弟城市的相对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记得2000年左右我还在读大学，有位朋友问我：“长沙搞的五城会（第五届全国城市运动会）是哪五个城市啊？”。我调侃到：“长常潭衡邵啊。”。没想到这位朋友还有点不服气：“那为啥没有株洲和永州？”。我笑道：“因为株洲太年轻了，永州太穷了，都不够资格”。虽然这位朋友有点不爽，但她居然对我的信口雌黄也表示了深信不已。从这个小玩笑也说明，邵阳的地位确实是在近些年一步步发展对比中降低的。我在此只能对此刻身在美利坚的她表示歉意，是我欺骗了你这么多年，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还是会继续骗你。
当年的笑话，二十年后的今天来看有点心酸。如果有人说现在邵阳在湖南十四个地州市里是最没存在感、最透明的那个，这种观点肯定也能得到很多人的认同，邵阳人也不会反对。改革开放这些年，邵阳GDP总量从三线建设时期的全省第四掉到了第九、人均GDP倒数第二，人口严重外流，从全省第一掉到了第三。类似种种的数据犹如一把把尖刀扎进邵阳人的心里。
上世纪90年前，邵阳的工业还处于黄金年代。而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那个年代我的同学们在一起都有自己家长厂矿“吹牛的资本”。巨无霸的二纺机简直就是一厂占半城；湘印机是全国印刷机械行业四大企业之一；液压件厂的经济效益全国前茅；汽制（湖南省汽车制造厂）虽不能比肩解放、东风，但“湘江牌”载重车、6450也是市场紧俏货，比起永州长丰猎豹当时强太多，是当时全省汽车行业的老大；邵阳毛纺厂、化纤厂都是整个中南地区纺织行业的龙头；中南制药厂等等也是行内响当当的大企业。
这还不包括后来被我们同学戏称为“温塘”的工业街（邵阳一种磊在灶台边，利用煤火余温制热的温水池，形容一塘死水）上的糖厂、小江湖粮库、造纸厂、织染厂、金笔厂、制革厂、发动机厂，还有张家冲的伞厂、钢球厂，双坡岭的标准件厂、碳黑厂、资江农药厂、三化……邵阳市内也曾是大小工厂林立，一片繁荣的景象。从兴盛到轰然倒塌再到消亡直至从人们的印象中抹去，这个过程之快速和彻底让人瞠目结舌。
湘江牌6450，不知道该定位为轿车、SUV还是皮卡
有人说是因为邵阳的交通不便造成的经济落后，客观来说有一定的道理。普铁时代，邵阳的那段盲肠铁路确实是邵阳工业和经济发展的巨大掣肘。但光赖交通肯定不对，人的原因也不能不谈，在我看来有些人为的错误决策甚至是成为导致邵阳经济发展持续不赶趟的重要因素。放眼全国所有的地级市，有哪一个地级市的高铁站离市区60公里，机场设在市区100公里开外？或许两者占其一的有，但是两者兼具的独邵阳这一份。
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邵阳在2000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和省内所有的经济发展方向都不同步，与各项经济政策均不沾边。省里搞长株潭3+5没邵阳，搞湘南承接广东产业转移没邵阳，搞西部大开发依然没邵阳，那个时期的邵阳真是湖南省内最透明的城市。
一度我甚至有点羞于在外人面前承认我是邵阳人。因为每次回到那梦牵魂绕的家乡，看到的不是汽车东站后那满大街的烂水果无人清扫，就是遍布全城的麻将馆、字牌室，人们讨论的话题不是去哪里打牌就是到哪里阿噻（唱歌）。受困于厂矿企业的大规模倒闭造成的经济不景气，邵阳全城一片萧条，就连记忆中可爱积极的邵阳人仿佛对此也彻底麻木，让人心痛不已。非要找个好的说法，那就是邵阳儿女够乐观，有钱没钱也不影响大家吃喝玩乐。
从这个关于邵阳人打字牌的笑话就可以窥见当年衰败到麻木的邵阳。说是一个爱打跑胡子的邵阳人死后，上帝认为他太爱打牌了，就把他打入了地狱。没过一个星期，阎王就满头大汗找上门来说：“上帝呀，赶紧把那个邵阳人弄走吧，地狱的小鬼们都被他带得只打牌不干活了，孟婆也听他的把汤铺改成牌馆了，逢三个人就凑成一桌，四个人也可以凑一桌，六个人就两桌，八个人就刚好摆两桌了！”。
上帝说：“那就命令他们不能超过三个人聚集在一起！”阎王说：“不行啊， 我试过了。他们只有两个人也可以对挖。那个邵阳人居然还要我抓紧学习，与民同乐，还说要培养我做牌神在地狱里的代言人。他还说你之所以不喜欢打牌是因为你没打过，不然你一定会爱上跑胡子的。”上帝大怒道：“让他到天堂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个月后，阎王再见到上帝，问：“上帝，那个打牌的被您收拾得怎么样了？”上帝停住脚步，回答说：“你犯了三个错误。第一，你应该叫我‘牌神在天空的代言人’！第二，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上帝，只有牌神才是上帝！第三，我没有时间和你闲扯，我要去凑角了！”
邵阳商帮重振旗鼓
邵阳这块七分山地两分田的贫瘠土地从自然条件来说可以算穷山恶水，之所以能够孕育湖南最多的人口，必然是因为这片土地上有一群不安分、不认命的宝古佬。“头顶太阳，眼眸邵阳，脚踏益阳，身落汉阳，尾摆长江掀巨浪，手摇桨桩游四方”，这就是从逼仄的山水间闯荡出来的宝庆商帮的真实写照，这群人足迹遍布全国，更是在九省通衢的汉口闯出了赫赫有名属于宝庆人专用的宝庆码头，而武汉曾经最繁华并且闻名全国的汉正街就连着这个码头。
而今邵阳商帮不仅传承了宝庆商帮的不怕苦，不怕难，敢于闯的精神，更带着新时代下湖南人敢为人先、心怀天下的霸蛮态度。从提篮子、拖箱子在全国各地大街小巷叫卖开始，到开店、办厂、建市场。就像他们从前划毛板船、做滩头年画的宝庆商人前辈一样，现代邵阳商人们硬是把赚一两分钱的小生意从省内做到了全国，从中国做到了全球，搞得风生水起。根据邵阳市商务局2018年的统计，分布在全球的邵商就有近100万人。在2017年老挝作为新中国成立来第一个在湖南设立领事馆的国家，重要原因也是服务10万在老经商的邵阳商人。
现在的邵商早就不再搞贩卖假货的勾当，也不再满足“做好一只打火机”或是“做好一双鞋”。在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后，邵商的产业已经开始涉及先进装备制造、显示功能材料、智能家居家电、时尚用品、循环经济、中医药、互联网等七大工业新兴优势产业。而邵阳政府和人民也在积极地改变，努力对接在外的邵商。
再看现在邵阳的工业区，基本都是这些热爱家乡的邵商回乡投资的企业和老工业厂矿改制重组。邵阳引进培育本土、外乡邵商企业除了全力打造的“世界鞋都”、“世界打火机之都”外，更和三一合作改制湖南汽车制造车，建立了全球最大的工程搅拌车生产基地；二纺机改制重组建设国内唯一能够制造高质量熔喷布生产设备的企业；还有引入的全球最快的智能立体车库、中国邵阳特种玻璃谷都在持续的谱写邵阳新工业升级的篇章。
散装的邵阳还要继续努力
在上一次湖南地市行政区划大调整中，老邵阳地区把工业水平相对最高、交通条件最好的县全部划出成立了娄底地区。调整后的邵阳一度面临着工业下滑、发展失衡、行政失控的窘境。作为地区的行政中心，邵阳市区从老邵阳地区的地理中心瞬间偏安一隅与东北角。长期来以湖南所有地级市中最小的市辖区面积、最不便的交通条件和经济规模不足，邵阳市对下辖县市的带动作用严重不足，使得邵阳地区成为一个散装的邵阳，县区市各自为政，缺少统筹的状况进一步加剧邵阳对本身就有限资源的分配失当、巨大浪费。虽然近几年邵阳在城市建设、交通投资和经济发展上取得了一些小的进步，但速度的确还不够。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邵阳人，我由衷希望邵阳发展能够更快更好。
首先，邵阳要转变观念，尤其是各级政府的领导、干部，要树立大格局。君子之道也是执政方式不在于涸泽而渔，不能犯眼红病、搞均贫主义。先招商引资再关门打狗的搞法应该要严抓严打。只有将雄兵才可能猛，才能彻底改变邵阳经济下行造成的全民麻木，才能构建一个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去发展经济。
第二，就是要认清现实，科学规划。邵阳在和湖南其他兄弟城市们的竞争中已经远远落后，要认清础设和经济发展的落后现状。想要实现后发赶超，就必须系统性规划，整合下辖县区市资源共同规划，避免再出现撒芝麻、摊大饼的搞法，穷折腾、瞎胡闹。必须集中人财物，优先发展邵阳市区。快速把新邵、邵东等周边临近县市通过融城方式紧密联系在一起抱团发展，资源共享，作出有特色的中型城市群、都市圈。过去二十年，全国的经验已经证明只有地区核心强才能带动周边发展，长沙和南昌两个临近省会的不同发展模式带来的发展结果就是最好的案例。
第三，继续加大招商引资。邵阳商帮在外的成功我们既要大方祝福、帮助，更要合理利用。邵阳建城2500多年，很多年来一直都是以湖南最贫瘠的土地养育湖南最多的人口。这说明邵阳这个地方文化和传统是绝对有向心力和凝聚力的，邵阳人大都是重家乡观念。政府和人民既要热情邀请邵商回乡投资，也要结合实际情况来帮助邵商们做好投资分析、帮扶、支持，不能只管埋头招商不顾客观条件是否满足邵商所处行业的实际需求瞎招。真正把目光放得更长远，切实努力改善投资环境，做好服务工作。
致敬和祝福我热爱的家乡
在写前面三篇笑侃湖南城市时都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提笔生风。可偏偏到了写自己家乡的时候却是反复重构。也许是太熟悉，千言万语反而无处下笔。赞过了觉得自己是王婆卖瓜，骂狠了又怕被指数典忘祖。现在写到这，倒也轻松，都是自己的家乡人，说错了相信大家也不会怪。
邵阳古有魏源“师夷长技以制夷”，我相信一直秉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君子精神的邵阳和邵阳人，在历经了三十年的沉寂后定会厚积薄发，回到他原本应该所处的位置。祝福你我亲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