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和瓜瓜
一
虽然是七月份，一年之内最火热的季节，但因为是清晨，太阳却如同刚点燃的炉火，看似很旺，温度并不高。
这是一片丘陵地带，一条蜿蜒曲折的公路，镶嵌在这高低起伏的丘陵中间，道路两旁种着一排整齐的楸树，景色迷人。再往两边就是错落不平的庄稼地、小树林、村庄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河流……
老王的瓜田紧挨着公路，大约有十亩地左右。这块瓜田比公路的地势要稍低一些，呈斜坡状，周围都种的是刚露出头的玉米，因此，老王的瓜田显得格外突兀。
现在正是西瓜集中上市的季节。一过八月份，立了秋，按传统说法，就不能再多贪吃西瓜了。作为解暑神器的西瓜，套用高启强的名言就是：天越热，西瓜越好卖。
这不，一大早，老王就来到自家瓜田挑选熟透的西瓜装车拉去卖。种了三十多年西瓜的老王，几乎只通过肉眼看西瓜皮的纹理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用不着像我们普通人那样抱在怀里敲来敲去，而且大多也只是在装装样子——根本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地头停了一辆时风农用三轮车，这车皮实耐用，眼看这一车西瓜快装满了，老王走到了靠近公路边的西瓜地头，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西瓜，这个瓜说卖吧不是很大，但也熟透了，不如卖了拉倒！老王心里盘算着。
二
其实，这个西瓜是一根瓜藤上结了两个瓜的双胞胎之一，我们暂且叫它俩“西西”和“瓜瓜”。另外那个叫“西西”的虽也到了同样成熟的程度，但瓜型不是太圆，卖相不好。当老王把“瓜瓜”抱走那一刻，两个瓜的藤条像两只紧握的手，不愿分开，但奈何植物还是敌不过动物的力量。西西哭了，他们俩从小便长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上俩瓜还在谈天说地，从天上的云朵说到了今年庄稼的长势，又说到了附近的牛羊数量的变化，感叹瓜生的短暂和美好……
瓜瓜对流着泪的西西说，别伤心，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西西心里想，你走了，是要被吃掉肉，扔掉皮，我们上哪后会啊？还有个什么期啊？越想越伤心，但又无奈得看着瓜瓜被抱走装车。
三
突突突……随着一阵黑烟升起并伴随着柴油机的轰鸣声，老王驾驶着满载着西瓜和希望的三轮车，拐向公路，奔向了梦想实现的地方——距此八十公里的市里。按说他也可以直接卖给来地头收瓜的贩子，自己根本不用费一点劲，或者稍微费点劲，把西瓜卖到距此只有二十多公里的县城。但是这两种选择都要比亲自去市里卖，每斤要少几毛钱，这十亩地的西瓜，那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足够他和老伴大半年的开销。
经过一上午的突突突，老王在中午饭点前终于赶到了市区。把车停在解放路和文化路交叉口的一片树荫下，老王终于可以舒口气。这个地方他不陌生，每次进城卖瓜，他基本都在这里，一是这地方人流量大，销量好，二是和片区的城管也混熟络了，好办事。
虽然已到了中午饭点，可为了省钱，老王很少下馆子，哪怕是几块钱一碗的捞面条他也舍不得吃。于是把来之前老伴准备的干粮——馒头和咸菜取了出来，坐在驾驶室里啃了起来。吃馒头和咸菜当然也少不了水，老伴也很周到，提前为他灌好了满满一大杯白开水，用的是富光牌的塑料水杯，足足有2升的容量，够他喝上一整天了。
四
我们先让老王在这安静地卖瓜，说说另一个主角——小李。
小李也不小了，有三十多岁，在本市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虽说工资不算太高，但好在工作不太忙，压力也不大，离家又近，和大家理想中“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就差那碎银几两了，不过，这已经非常幸运了！
今天是周五，下班前小李处理了当天也是本周最后一项件工作后，愉快地关上电脑，下班回家。小李考进这家事业单位前，分别在当地的一家银行和保险公司干过客户经理。俗话说：一人干银行，全家跟着忙。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这些小李都深有体会，那时下了班，就算关了电脑，回了家，心里总还惦记着目标和任务，身体下班了，心还在单位，工作和生活没有明确的边界感。现在好多了，上班就是上班，就算摸鱼也是上班，下班也是真的下班，身体和心都能安静下来。所以，小李对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挺满意的。
小李和他的朋友小赵两家关系很好，每周都会一起结伴出去自驾游。这次也不例外，明天约好一起自驾到附近县里神仙寨风景区玩。所以，今晚要置办好明天所需的各类物资，比如烧烤的全套设备以及各种食材，当然也少不了新鲜的水果，尤其是这个季节的消暑必须品——西瓜。
小李正想买西瓜，正好可看到了老王的瓜车。于是就走了过来，问老王：这西瓜包熟包甜吗？老王说：不熟不甜不要钱！小李说：那不熟和不甜的一样来一个！老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着说：你这年轻人真会开玩笑。小李随便选了两个西瓜，付了钱就走了。
第二天，周六一大早，两家人开了两辆车就出发了。今天天气不错，晴天但也有一层薄云，所以没那么晒，是外出游玩的好日子。
两辆车出了市区，大概开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一前一后地行驶在裹满绿色、风景迷人的乡间公路上。在车里的小孩都坐不住了，于是两家人把车停在路边，想休息一会再出发。
大人和小孩都开心地从车里出来，舒展一下筋骨，缓解一下旅途的疲劳。
“这下面是个西瓜地！”小李的孩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路下边的瓜田——没错——这正是老王的瓜田。
“爸爸，我要吃西瓜！”
“爸爸，我也要吃西瓜！”
小李和小赵的孩子都嚷嚷了起来。小孩子嘛，就是这样，看见啥就想吃啥！
小赵对小李说，我看这瓜田也没人看。要不咱下去摘几个尝尝？
五
老王昨天晚上在城里一直卖到了七八点才全部卖完。虽然有些晚，但好在全卖完，这样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庄稼人真不容易！种地时要受到烈日的暴晒和狂风暴雨的洗礼，种出来的作物还要长途跋涉去换取生活开支，最终也没几个钱。
又是一路突突突，老王突到家都到半夜十一二点了，那叫一个累。衣服都懒得脱就卧床而睡、鼾声如雷。
由于睡得晚，第二天也就起得晚些。八九点钟吃过老伴做的早饭，才又精神饱满起来。老王一边寻思着今天就少装点瓜，卖完早点回来。年龄大了，经不起太折腾。反正最后剩的瓜不多的话就直接卖给贩子吧，挣少点起码人少受点罪，老王自我安慰起来。
快到地方时，老王打老远就看见自己瓜田旁边停了两辆轿车，一黑一白，而且旁边坐了六七个“吃瓜群众”，在一边吃瓜一边有说有笑。
有人偷瓜！
老王看到气不打一处来！这伙偷瓜贼也太嚣张了吧？别人是偷了就走，他们倒好，吃完再走！这也太不把我老王看在眼里了！
老王也顾不上把突突突开到瓜田里了，在开到那伙“偷瓜贼”旁边就停了车，下来就喊：你们……你们也太猖狂了！大白天就敢偷我的西瓜，还在路边吃起来了！你们以为这西瓜是不要钱的吗？
六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小赵让下去偷瓜，小李并不愿意。
这不合适吧？万一被发现了多丢人！小李说道。
就是就是，我们都是文明人，不能干这事！小赵的媳妇一边说一边揪住小赵的耳朵。
好了，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别揪了，都快揪掉了！小赵对媳妇求饶起来。
小赵媳妇说，揪掉了更好，一会烧烤时可以多一道菜——烤猪耳朵！
哈哈哈……所有人一起笑了起来。
小李从车里抱出一个西瓜，对大家说：想吃西瓜好说，我提前准备有！看我多有先见之明！
小李用小刀把西瓜切开分了分，每人两块，不多不少。于是大家开心地坐在路边啃了起来，在这田间地头吃西瓜，感觉比在装有空调的家里吃，更有味道和感觉。可能就是多了一份大自然带来的好心情吧？心情好了，吃什么都香！
吃完西瓜的瓜皮，大家都觉得扔在路上怕路人踩到不安全，不如扔到瓜田里吧，这样最终也会变成肥料还田，这叫原汤化原食，噢，不对，是原瓜还原田。
两个小孩在比赛看谁扔地远，大人们随手扔在了最近的田里，正好，有一个瓜皮被扔到了西西旁边，紧挨着它，西西认出了这是被“五马分尸”的瓜瓜，于是就哭了起来。
瓜瓜，不对，应该是瓜瓜皮安慰西西说，别哭了，不用伤心，这不挺好的嘛，起码咱们又能在一起了，我这叫“瓜落归根”了，哈哈。瓜瓜皮这浪漫地英雄主义情怀，让西西更加的感动和伤心……
七
老王的呵斥让“偷瓜贼们”顿时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孩们不懂事，大人们开始后悔了。古语有云：瓜田李下。唉，今天真是糊涂了，犯这种低级错误！这可如何解释清楚啊，这破地方，又没监控……
正在大家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和自我批评时，小李乐了，对老王说：昨天你是不是在市里解放路和文化路交叉口卖西瓜？
你问这干嘛？和你们偷西瓜有关系吗？今天不赔偿我的损失谁也别想走！
当然有关系了！我的西瓜就是从你那里买的！
你说是就是？别想狡辩，偷西瓜就是偷西瓜！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当时问你，西瓜包熟包甜不？你说不熟不甜不要钱！我就开玩笑说不熟和不甜的一样来一个！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老王沉默了一会，仔细一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当时插科打诨过这句话，而且身高和长相大概也能对的上。于是态度就缓和了，问小李：那这也太巧了吧？你们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是西瓜有什么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事？
什么呀！我们几个要去神仙寨景区玩，这不路过你这里，正好孩子们要下车休息，而且要吃西瓜，我就拿出来昨晚在你那里买的西瓜切了吃，谁知道正好是你的西瓜地！也怪我们大意了，这要是你认不出我，我们就有口难辩了！
哈哈，说的也是。老王也有些为刚才的态度不好意思。
八
那什么，刚才冤枉大家了，为了表示歉意，我送大家一个西瓜！老王说完就下到瓜地里摘西瓜。
大家都劝阻道，不用了！不用了！
老王也是性情中人，哪里听得进去。一眨眼的工夫就随手摘掉一个西瓜，送到路上来，说：你们别看这个西瓜形状不是太好，但依我多年的种瓜经验，这个绝对甜得很！不甜我再赔你们一人一个！
小李接住西瓜，又推辞了一会，看老王是实心要送，就笑纳到车里，并对老王说，谢谢你！昨晚在城里的瓜，我们今天到乡下吃了，今天在乡下拿到的瓜，我们要回城里吃！哈哈！
老王目送大家各自上了车，缓慢地开走，向大家挥手告别。
此时，一阵凉爽的风吹来，树叶哗啦响，瓜田里的瓜秧也像波浪一样随风波动。一场误会的风波消除了，大家都心情舒畅，除了路边下面的一块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