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车为什么在中国的乡村运输中如此重要?它的使用有什么特点和优势?,

从大山里的出行史 看农村客运的繁荣与衰落

近日,交通运输部、农业农村部、国家乡村振兴局等九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推动农村客运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要求以提升均等化水平、优化供给模式、构建长效机制、促进产业融合为重点,推动农村客运转变,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提供有力支撑。在过去数十年的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农村客运的发展,曾经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数以亿计的农民,通过农村客运走向城市,成为乡村劳动力输出的重要通道。不过,近年来,由于乡村空心化、小汽车下乡等因素影响,曾经繁荣的农村客运逐渐衰落。

8月17日,一辆公交车行驶在北京门头沟的山路上。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一个农民的出山记

1986年,侯志强从位于山西寿阳的山村里出发,第一次坐中巴车到县城,20多公里的路,摇摇晃晃走了一个多小时。常村位于山西寿阳县,西太行山腹地,过去数百年中,地理环境的限制,让这个小山村里的人们,出行只能依靠双腿。

侯志强还记得那个年代的艰难,去县城办事,要走4公里山路,到镇上的火车站,再坐火车到县城,回来的时候也一样。万一耽搁了时间,错过了火车,就只能等第二天。侯志强还记得,有一次到乡里开会,乡里的干部让他们把路修宽一点儿,方便以后铺柏油路。那时候,侯志强想的是,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柏油路铺成的那一天,现在想起来,用一句流行语来说,“还是格局小了”。

位于西太行山腹地的山西寿阳常村。受访者供图

上世纪七十年代,各个生产队重修了道路,主要是为了方便马车进城购买化肥农药等农资,村民们偶尔也可以搭村里买化肥的马车进城,在当时,那就是最幸运的出行经历了。

此后每十年,常村的路都会再修一次,逐渐变得平坦、宽阔。1986年,第一辆中巴车从县城开到了常村,那是一辆不定期在各个村落巡回载客的公交车,中巴车可以坐20多个人,天气好的时候,每天一趟,遇上雨雪天气则停运。侯志强是第一批坐这辆车的人之一,他告诉新京报记者,当时中巴车的第一趟,主要是寻找停车点,顺便将沿路的村干部拉到县城开会。侯志强是村干部,更幸运的是,常村有一个停车点。那次开会,县里干部说的还是路的事情,让他们各村把路修好点儿,免得公交车隔三差五停运。

从骡子到中巴

远在云南屏边大山里的永胜村,熊国清记忆中的进城之路比侯志强更辛苦。永胜村位于屏边县的崇山峻岭中,距离最近的镇子有30多公里,数十年前,只有一条窄窄的土路通向外界。村民们不论去哪里,都要先走出这条土路,去镇上搭车。而走出山村的行程,全靠人背马驮。不论是出山买东西,还是卖农产品,或是外出务工,都要先走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镇上。

熊国清和永胜村的村民们,第一次出行方式的改变,得益于摩托车。2006年,这个西南边陲的山村通了公路,村民们卖了牛和骡子,买回来摩托车,有两轮的、也有三轮的,熊国清也是那时候换了“坐骑”。

云南屏边永胜村,不少村民骑摩托车出行。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骑摩托车出山,原本三四个小时的路,缩短到一个小时左右,更重要的是,去县城也不需要搭车了,摩托车就足以胜任。

2020年,从镇上到各个自然村的路面全部硬化完成,永胜村下辖的7个自然村,又有了新的出行方式——小巴车。

熊国清告诉记者,这些小巴车,基本上是在交通部门备案后,个人运营的,大概有四五辆,但车次并不固定,主要在周六日赶集时运营,平时很少。

这和村民们出行搭乘的需求降低有关。熊国清告诉记者,村里各家原本都有摩托车,除非老人小孩单独出门,否则他们更愿意骑车出行。而且,前些年的脱贫攻坚中,收入提高的村民买小汽车的人渐渐多了,对客运汽车的需求也就降低了。

数亿农民工的出路

改革开放以来,原本闭塞的农村逐渐开放,数十年中,数以亿计的农民,离开乡村,走进城市。而遍布全国的公路网和农村客运车辆,则为他们走出农村,提供了最基础的工具。

1994年,55岁的李成江,第一次从陕西安康县的一个小山村走出来,倒了两趟中巴,再坐火车,到北京打工。

20多年来,每年过年回家,都要重复一遍当年的路,只是坐的车不一样了,花的时间也不一样了。20多年前,他从县城到村里,中巴开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扬起漫天的沙土,两车交错的时候,车里人来不及关窗户,免不了灰头土脸。

不过,那也是农村客运最繁荣的时候。李成江记得,那时候下了火车,肯定有好多辆大巴、中巴停着,司机和售票员们远远地就开始拉客,甚至会为了一个客人,争得不可开交。他经常会见到,两辆客车的售票员,分别抢了客人和客人的行李,谁也不肯放弃,只为了赚那几块钱的车票钱。也经常会看到,村里的农民,带着大筐的蔬菜进城去卖,为了菜买不买票,可以和售票员吵上一路。

那是农村客运最乱的时代。抢客、超载、客运车拉货等诸多乱象,不一而足。但那也是农村客运最繁荣的时代,无数农民,或坐或站在那些挤得满满当当的中巴、大巴里,离开村庄走向城市。

8月17日,北京门头沟十八潭车站,因为公交车,村民的出行更加便利了。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生于山西寿阳的孙拉明,买了人生中的第一辆中巴车,和妻子两人搭档,开始跑农村客运。

孙拉明告诉记者,那时候手续简单,在运管站登记备案,运管站会分配一条线路,每年交几千块钱管理费,就可以拉客运营了。

孙拉明得到了一条全程30多公里的乡村线路,途经十多个村子,全程票价4块钱,没有车站,没有固定停车点,招手即停,随时可以下车。

30多公里的线路,孙拉明一天只跑一个来回,几乎每一趟都能满员,除去油钱、管理费、夫妻两人的吃饭钱之外,一天可以赚百十块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这是一般村民难以企及的高收入。

农村客运的衰落

孙拉明的中巴车没有运营太久,四五年的时间,生意就变得不好做了,跑农村客运的车越来越多,坐车的人越来越少。以前一天跑一个来回,后来改跑两个来回,但赚的钱,还不如以前一趟多。

2003年,孙拉明把中巴车卖给回收站,在运管站注销了自己的客运线路。找了一家客运公司当司机,从自己经营的“车老板”,变成了打工者,拿一份固定工资。

孙拉明亲历过农村客运的繁荣时代,也见证过农村客运的衰落,许多当年的运营者都退出了。孙拉明告诉记者,他原来跑的客运线,一条线最多的时候有5辆车,即便每辆每天跑一趟,也有5趟车。但现在,隔一天才有一趟车,即便如此,还经常坐不满。

侯志强也在感慨客运的变化,他时常会看到,中巴车驶过村里时,车里空空荡荡,不知道运营者是怎样坚持的。

8月17日下午,北京门头沟十八潭车站,由于下午很少有村民坐车出行,站台上都停了社会车辆。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人少了,路好了,私家车多了,这是侯志强的感受。这些年来,村里的年轻人,外出务工的已经很多,大多数都在远处,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回来一趟,即便有坐车的需求,大部分也在打工的地方,而不是在村里。

前不久公布的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老龄化程度是18.7%,而乡村的比例是23.81%。这意味着,乡村中,更多的年轻人进入了城市,而留守的老人和儿童,对公共交通的需求,远不如年轻人高。

另一组数据,也在证明农村客运的变迁。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到2020年,农村居民家庭汽车拥有量持续增长,且连续5年明显高于城镇的增长水平。公安部发布的数据也显示,截至2020年底农村机动车保有量达1.66亿辆,占全国机动车总量的44.62%,农村地区千人机动车保有量已经达到327辆,远高于城市地区的228辆/千人。

熊国清所在的永胜村,几年之间,村民的小汽车,增加了几十辆。他告诉记者,前些年,村里还基本没有小汽车,村民出行都靠摩托车,但路修好以后,小汽车一下子多了起来。

对话专家

振兴时代怎样发展农村客运

云南屏边,村民生活好了,不少都买了骑车或摩托车代步。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2021年,脱贫攻坚收官后的第一年,也是乡村振兴的关键之年。乡村,成为未来社会发展及现代化推进的关键区域。在乡村振兴的时代,农村客运,又该如何高质量发展。就近日九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推动农村客运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新京报记者采访了著名学者、北方交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欧国立。他表示,目前我国农村客运发展还面临着一些问题和挑战,《意见》的出台,对促进农村客运高质量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新京报:此次九部门推动农村客运发展的背景是什么?

欧国立:尽管我国在此前实施了脱贫攻坚等一系列农村建设行动。但相对于城市,农村的发展依旧存在滞后的问题。未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农村,最广泛最深厚的基础也在农村。而要发展经济,必然需要交通先行,推动我国农村客运由“开得通、走得了”向“留得住、通得好”转变,更好满足农村地区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对加快建设交通强国,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新京报:《意见》发布后,农村客运方面会有怎样的变化?

欧国立:《意见》明确了推动农村客运高质量发展的几个基本原则。第一,突出农村客运公益属性。落实地方政府主体责任,建立政府主导、行业指导、部门联动的工作机制;第二,推进城乡客运公共服务均等化,满足农村地区群众多层次出行需求。应当有序推动城市公交线路向周边重点乡镇延伸,推进农村客运班线公交化改造,实现城乡客运一体化,推进城乡客运服务均等化,使农村地区群众有来自交通运输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第三,促进农村客运与相关产业的融合发展。结合各地农村出行需求、产业发展、资源禀赋,通过分类施策,梯次推进农村客运、货运、邮政快递及相关产业融合发展。

新京报:《意见》从八个方面提出了推动农村客运高质量发展的主要任务,你认为这八个方面对农村客运发展有何意义?

欧国立:这些都是促进农村客运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所在。例如,近年来我国加快建设“四好农村路”,大力推进交通扶贫,在不懈努力和巨大投入下,全国农村公路总里程已经突破了435万公里,2020年,全国具备条件的3.1万余个乡镇和54.3万余个建制村全部实现通客车。

新京报:在你看来,当前农村客运还有哪些待解的问题?

欧国立:农村客运确实存在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如需要进一步推动农村地区公路提档升级,加大对农村道路、桥梁安全隐患排查和整治力度,加大农村公路危桥改造力度,在混合交通流量大、事故多发的农村道路路口按要求增设信号灯、减速带等设施,进一步完善农村道路交通安全和管理设施,改善农村客运安全通行条件。

新京报:和城市不同,农村地域更广泛,居住更分散,是否能够获得和城市相当的客运服务呢?

欧国立:《意见》在这方面其实也有涉及。比如明确提出了在城镇化水平较高的地区,有序推动城市公交线路向乡村延伸、农村客运班线公交化改造,在客流相对较少的地区,推进优化区域经营、预约响应等,通过打造“客运班线+区域经营+预约响应”等灵活多样的农村客运组织模式,提升服务的便利性。

新京报:在过去,农村客运曾经历繁荣时期,之后又逐渐衰落,你认为如何防止类似的现象再次发生?

欧国立:《意见》特别指出,要建立长效稳定的可持续发展机制,通过推动落实县级政府主体责任,建立与地方财政能力相适应的投入机制,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等方式,保障农村客运可持续稳定发展。这其实也是强化了农村客运的公益性,通过政府投入,保障农村客运的常态化、持续化。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摄影 王颖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铭

2023-10-28

2023-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