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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皇权的最后一位勇士:不给筷子吃饭,那还不如饿死

炽热的强汉(10)

主笔:闲乐生朱晖

耿直的汉丞相周亚夫被免职后,在家闲居了四年,终于等到了皇帝请他吃饭。他很高兴的去了,但他不知道,等待他并不是一顿普通的晚餐,而是一个巨大的侮辱,和一次可怕的杀身大祸。

就这样,君臣二人又在未央宫重会了,多年未见,汉景帝刘启发现周亚夫更老了,说话也比从前温和很多,不像从前那么冲了。然而,刘启还是想按原计划耍一下他,看他是不是真的在这四年里被磨平了棱角。这也是他弃用周亚夫整整四年的其中一大原因。

说实话,刘启还是很感激很敬重周亚夫的,毕竟人家是个大功臣。可他就是受不了周亚夫那满身的倒刺,看到就讨厌。

于是刘启想了鬼主意,让人故意在周亚夫的席上放一大块肉,整盘菜就这么一整块没有切碎的肉,而且没有刀,也没有筷子。就这样。

这可叫人怎么吃?

其实,聪明的人一下子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奥妙。按照儒家礼制,天子之死曰崩,诸侯之死曰薨,大夫之死曰卒,士人之死曰不禄,禄者,禄米,禄食也;所以荀彧看到空的食盒,就知道曹操想要他死,所以干干脆脆的自杀了。而刘启给肉吃却不给筷子,则是在警告周亚夫还想要禄食就得乖乖听话,否则性命不保。

总之,考验周亚夫的时候到了!

四年的闲居时光究竟有没有把他变得谦恭谨慎,或者还是死性不改的硬骨头,就看他怎么吃这块肉了。

结果周亚夫刚跟人聊完天,低头正准备要吃肉,忽然愣住,然后就开始嚷了——嘢?我筷子呐?不是谁给我拿走了吧?谁手那么贱呐?一双筷子还不够用?——见没人理他,又转头去骂旁边主管宴席的宫吏——小子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去给老夫拿双筷子来!

失望,刘启太失望了。看来周亚夫还是从前的周亚夫,他难道就搞不明白——就算他有再大的嘴巴,朕不给他筷子,他也永远只能跟狗一样吃屎,否则就得挨饿吗?

周亚夫这个暴脾气啊,他也不想想:皇家请客,那可是国宴,如此重大的场合,待客礼数竟然不周,这可能吗?这明显是故意的,故意给他难堪的。

所以,主管宴席的官吏根本不想理他:这老头,都人走茶凉了,还敢越过皇帝直接指挥皇帝的内廷官,不想混啦!

而看到“服务员”们冷漠的表情与无情的背影,周亚夫也终于醒悟了——原来这是一个圈套,皇帝在羞辱我!他这么做,就是想要我服软,乖乖做他的狗。

周亚夫当然不可能服软,虽然后世有大量所谓权谋课成功学批判他不尊重领导,倒霉是咎由自取,但事实上,在专制已成铁笼之前,士大夫们就是很讨厌太尊重领导的,孟子曰:“以顺为正,妾妇之道也!”士大夫一味服从君主是人格低下的表现,周亚夫宁愿死,也不可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气氛于是变得尴尬了。刘启冷眼看着周亚夫,看他如何吃肉。而周亚夫却始终没有动弹,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刘启,满脸倔强之色。

刘启心中怒火已经冲天,但仍强忍下来,挤出一丝冷笑:“此非不足君所乎?”

意思是:你有啥不满意的!你再厉害也是我成就的,你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这块肉也都是朕恩赐的,懂吗?想要筷子吃肉,可以,求我!

其实说来说去,刘启还是在学他爷爷刘邦和老爸刘恒的那点儿帝王权术,只可惜学的实在蹩脚,只让人看出一小肚子鸡肠,半点儿城府和心胸都没有。

不过这也没啥好大惊小怪,专制制度嘛,就是专门制你的。此中妙处被制者永远无法体会,他们只能乖乖被制。眼一闭,牙一咬,忍一忍,挨挨也就挨过去了,多挨几次也就习惯了。

后世有些恬不知耻的奴才,说不定还能从中找到快感来。

然而,面对刘启的耍弄与威胁,铁血直男周亚夫仍没有丝毫退让,他把帽子往地上一扔,躬身行礼称谢。这等举动,就像我们小时候被老师罚站的差生,虽然低头认错,但眼神执拗,愤恨不平。

刘启心中也清楚周亚夫其实一点儿都不服气,于是长叹一声,挥挥手让周亚夫起来。

接着,刘启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准备再好好教育周亚夫一下为臣之道。周亚夫却忽然做了个让全体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只听他冷哼一声“臣告退”,说完就转身快步走出大殿,走的那么决绝,旁若无人,连头都不回一下。

——得,爷不陪你吃这丢人饭了!爷大老远从封地跑来,可不是来被你们消遣的,这破游戏,你们自己玩儿吧!

真是太拽了,一个无权无职的退休老干部,竟敢对皇帝拂袖而去,真千古未有之硬骨头也!

一旁年方十四岁的太子刘彻忍不住讥道:“此人面目可畏,必能作贼。”(注1)

景帝听说,不觉冷笑,于是静静的目送着周亚夫的背影直到离去,然后环顾四周噤若寒蝉的几位朝廷重臣,沉声道:“此怏怏非少主臣也!”

意思是:这家伙态度如此嚣张,将来朕千秋之后,谁还能制得了他!朕决不能把他留给年轻的太子!

景帝这一句话,等于已给周亚夫判了死刑。

写到这里,作者我忍不住又要穿越一次,去诘问一下刘启先生了。

您要觉得周亚夫用不了就别用,自己不用,也别留给儿子用,直接把周亚夫打发回封地永不叙用不就得了,干嘛要杀呢?

刘启大笑,反问:你说呢?

我不明白。据本人所知,你虽未为仁君,却也不是个暴君,更不是杀人狂,史书记载,你还在此前一年下诏大大减轻了百姓的刑罚。所以我更不明白,周亚夫为何一定要死。

刘启长叹:唉,其实朕又何尝想落下个妄杀功臣的恶名,但他自己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找死?

是啊,谁叫他处处不给朕留面子。

不给面子就得死吗?周亚夫这只是想在人主面前坚持政见并保持自己人格的尊严,这又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因为朕是皇帝,不给皇帝面子的人就得死!

不管怎么说,周勃诛吕,周亚夫平七国,周将军父子两次力挽狂澜,再造大汉,就凭这,难道连好好活着都不成吗?他现在又没有兵权了!

错!你要明白权力的本质是什么?它根本不在于职务,而在于影响力!正因为周亚夫于大汉有再造之恩,在军中威望巨大,既无权柄,也能生乱,所以必须死!!

周亚夫是朝野公认的忠臣,一生军令如山安天下,他又怎会生乱?

他是忠臣,但他忠的是国家社稷,不是皇帝本人。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这不是逻辑,是皇权。皇权为天,生死万物,凛然不可稍侵!所以,为了确保皇权继承的顺利稳定,为了维护大汉王朝的万世皇统,为了消灭潜在的威胁,也为了震慑那些朕百年之后要留给太子的朝臣,朕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朕的亲儿子刘荣在内,何况他周亚夫?

你只讲皇权,那人权呢?

人权?此乃何物,朕从未听说过……

我真想给他一巴掌,但还是算了。毕竟,我不能用我们现代的观点去强加给古人,所以,我只能慨叹,我只能悲怆。

刘启经常在想,如果周亚夫有万石君十分之一的机灵乖巧,自己绝对不会杀他,而且还会大大的重用他。

万石君何许人也?我给他取了个名号——汉朝第一听话奴才。

万石君名字叫石奋(石敬瑭的祖先),此人一无才学二无功绩,却生性恭敬谨慎,因而从汉高祖直到汉景帝时期都深受重用,并且还做过刘启太子时候的太傅。刘启生性暴躁,还曾一棋盘砸死过吴国太子,但太傅石奋从来不敢责备他,名为老师,其实就是个奴才。

不仅石奋,石奋的四个儿子,也个个性情顺驯,体迎上意,因而父子五人都做到了二千石的高官,于是景帝给他这位老师取了个美名叫万石君。

据史书记载,万石君不止见到皇帝,就算只经过皇宫门楼,也一定要下车急走,以表示恭敬。

真恭谨啊!太恭谨了!

还有,他的子孙辈做小吏,回家看望他,万石君也一定要穿上朝服接见他们,不敢直呼他们的名字。

恭谨的没谱了!

有时,景帝派人赏赐食物送到万石君家,他必定叩头跪拜,感谢龙恩浩荡,然后这才弯腰低头趴在地上去吃。真是见食如见君,时刻准备着驯服如犬。相比周亚夫接受赐食的嚣张态度,岂非云泥之别?

恭谨的让我泪流满面,呕吐不止!

万石君的长子石建做郎中令时,一次书写奏章,奏章批复下来,石建又从头到尾细读一遍,发现自己一个“马”字少写了一笔,竟不由惊恐大呼,连称自己罪该万死。

一家都是恭谨人。

万石君的小儿子石庆的恭敬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因此在武帝时坐上了太仆、丞相的高位。据史书记载,石庆当太仆时曾随武帝出行,武帝问他车有几马,尽管天子所乘车驾马是(6匹)定数,石庆还是停车举着马鞭遍点马匹,然后才举手回答“六匹”。

恭谨的令人发笑

而石庆在当丞相的九年间,也没有任何匡正时局纠谏错误的言论,朝中大事概不取决于丞相,因为丞相只是一味的唯唯诺诺、忠厚谨慎罢了。

简直是行尸走肉般的恭谨。

石庆做丞相时,石家的恭谨作风再度发扬光大,其子孙中从小吏升到两千石高官的竟有十三人之多!

子子孙孙都恭谨,子子孙孙都奴才!

你说周亚夫怎么那么傻,就不知道学学人家万石君一家人呢?做个丞相做的如此耿直倔强,不懂变通,屡屡在废立太子与外戚封侯事件中与皇帝作对,结果高官厚禄也没了,家业兴隆也没了,这就是不做奴才的代价。而等到吃肉事件之后,君臣之间最后体面也撕破了,大家都知道,条侯一家要遭殃了。只不过,周亚夫功高盖世,不能说杀就杀,至少要有个还算站得住的借口来堵住天下人的嘴,表面上堵住也好。

而偏偏这个时候,周亚夫自家人也不谨慎,平白给了皇帝一个好机会。

原来,就好比周勃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周胜之。周亚夫也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名字史书没记载,我们不妨叫他小周。

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富一代往往工作忙,没空教育子孙,所以到富二代通常没几个好东西,等富三代那简直就不是东西了。

比如说周亚夫这个儿子小周吧,第一是喜欢摆阔,他觉得吧咱老周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但毕竟曾经牛过,一定要在爹生前就把死后的事儿预备的妥妥当当风风光光,弄一堆兵书啊盔甲啊什么的以后可以陪葬到地下去,也显得咱周家名将传世,那功劳可是大大地。

如果就这样,其实也还没那么糟糕,大不了就是招摇了点儿,按说汉朝也是有厚葬的传统的,凭着周亚夫的身份地位声威名望,那还算够格。说起来小周也是一片孝心,毕竟盔甲不便宜,他可是花了大价钱。

但摆阔就摆阔呗,小周他第二还没心眼,他去哪弄盔甲不好,偏要从尚方令那买,这尚方令呢,就是专门负责给皇帝做器物的部门。也就是说,这小周买的是御用品,其实这嘛个事儿可大可小,只要关节打通了,也没什么,这事儿没人说谁知道啊,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嘛,这都是潜规则。

但没心眼就没心眼呗,小周他第三还喜欢仗势欺人耍无赖,这就完全是一副令人生厌的恶衙内嘴脸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尚方令的工匠做好了准备用于殉葬的甲楯,一共五百副,数量不少,要拖到条侯府里去,搬运工自然累个半死,但周衙内大概是因为买盔甲花光了钱,预算不够,结果竟然倚仗权势耍无赖不肯给钱。

干苦力的人起早贪黑,无非就是赚些血汗钱养家糊口。没曾想堂堂列侯府竟如此抠门,一毛工钱都不舍得给,搬运工们自然气坏了,都嚷嚷着要去上访。

小周衙内还是不给钱,不但不给,反而态度嚣张的扬言道:你们这些民工爱上哪告上哪告去,这年头拖欠民工工资的奸商、权贵多了,官府管得过来么?再说了,我可是个有身份的人,就你们,还告我?真是以卵击石,傻!

这世上骂人傻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的傻。搬运工们当然明白,告周家拖欠民工工资,那肯定得碰钉子,到时候上访不成,恐怕大家还得受牢狱之灾。但如果告他个盗买军火,私藏兵器呢?(顺便给大家普及一下,在古代,民间严厉禁止拥有的兵器,不是刀剑弓箭,而是铠甲和弩, 因为这两样都是不需要太多专业训练却可以大幅度提高战斗力的神器。所谓限长不限短, 限重不限轻, 限弩不限弓, 限甲不限兵。铠甲在古代是非常贵重非常高级的存在,努尔哈赤起兵的时候也只有十三副铠甲,武则天杀儿子李贤也是因为在他家里搜出了三百副盔甲。)

想不到吧,这世上竟也有长了颗政治脑袋的农民工,这下子周家可遭殃了。

小周衙内就是这副德行,他永远不会明白:人不能把钱带进坟墓,但钱却可以把人带进去。

于是案子很快被捅到了朝廷,再捅到了景帝那里。景帝一听,笑的要死,正想杀人,人就送上门来,岂不快哉!于是大笔一挥,将事件的性质升级,由倒买军火罪升级为谋反罪,并命令当地政府立刻将周亚夫一家逮捕,押送长安受审。

等到捕吏冲进条侯府里气势汹汹的抓人,周亚夫这才知道儿子闯了大祸。如今再教训儿子也没用也迟了,因为这事再明显不过,皇帝要整他,借题发挥而已。对于这种政治清算,周亚夫并不陌生,他父亲周勃当年不也经历过吗?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父子同厄,都是盔甲惹的祸。难道这就是宿命?周亚夫苦笑,而后大笑,继而狂笑!

“帝使井槛而困猛虎,是欲我摇尾而求食乎?然士可杀不可辱,况我乃将相,岂能自沉溺累绁之辱哉?”

说完,周亚夫拔出佩剑,就想自刎,他的夫人赶紧冲上去抱着劝住他,嚎哭不止。

周亚夫的心软了。铁汉也是有柔肠的,他们从来不惧怕面对死亡与苦难,却往往一滴女人的眼泪,就能将他们彻底击溃。这些年来,周亚夫要么在外征战,提着脑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要么在朝为官,一心扑在工作上,天天得罪人。周夫人自从嫁到条侯府后,与周亚夫聚少离多,没有一天不是担惊受怕。周亚夫又何忍血溅在老妻面前?

于是,只听得“嘡啷”一声,周亚夫佩剑落地,众捕吏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押解长安,交付有关部门查处。审讯官吏乃召周亚夫对簿,周亚夫却根本不理他,,既不认罪,也不辩解,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这明摆着就是陷害,说话有用么?既然没用,周亚夫还说个屁,无非一死而已。

审讯官很着急,于是他也像当年审周勃的那个狱吏一样,暗示了一下周亚夫,要他出点血,疏通下关系,这样就算不能免罪,也可少些皮肉之苦。

然而周亚夫很不识相,一概装作听不懂。

一还是不屑,二是不可能有用。

当初周勃虽然花了大价钱,但关键是还有文帝的女儿公主,文帝的舅舅薄昭,文帝的老娘薄太后一起为周勃说情。而如今,周亚夫早把景帝身边的太后、皇后、外戚、太子全都给得罪了个遍,即便是花钱,花光所有的钱,也不可能有人替他说话。

所以,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劝你们最好要拿出点靠得住的罪证来,否则何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审讯官没有办法,只得将情况如实上报汉景帝,汉景帝得报大怒道:“吾不用之也。“意思说不用周亚夫答对,也可以定他的罪!随即将此案移交给国家最高司法长官廷尉瑕来审理。

廷尉瑕听了,心领神会,乃立刻下令亲自提审周亚夫,以尽早结案,给景帝个交待。周亚夫来到堂上,见到廷尉亲自来了,却仍瞑目不言,满身透着轻蔑之意。廷尉瑕火了,于是一拍桌子,怒问:“君侯欲反邪?”

注意,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质问句。先入为主,不提证据,不问过程,直接认定周亚夫是在谋反。

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五百副甲楯,区区五百副甲楯,就能造反?天下的笑话!这世上有如此愚蠢的造反者吗?

当初七国之乱,刘濞等人兵力比汉朝雄厚,财力比汉朝富有,这样都没能造反成功。如今诸侯已定,天下已安,周亚夫久经战阵之人,竟会妄想用五百副盔甲起兵去造反?难道他脑袋被驴撞了?

还是那句话,都是借口,都是奇扯无比的借口。真要造反,周亚夫早造了,平七国之乱时,大半个帝国的军队都在他手里。

想到这儿,周亚夫只觉一阵怒火直撞心肺,终于不甘沉默,跳起来大吼道:“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说完,周亚夫直直的瞪着廷尉瑕,看他如何回答自己义正词严的辩解。

然而,廷尉瑕却只是冷笑,笑的人心里直发毛。

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人倾倒的绝妙名言,一句在中国刑狱史上最肮脏最丑恶最流氓最无耻的名言。

“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好,即便你说你的甲楯不是生前用,而是陪葬用,那么你也是造反!因为你死后到了地下,有这么多甲楯,也肯定是想唆使判官小鬼来人间造反!说你反,你就是反,有一万条理由也是反;活了反,死了也反,你死了都要反,罪过更大!

读史至此,我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呕吐不止了。奇才啊,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气晕包拯、羞死秦桧的千古奇才啊!君这么有才,连阴间的事儿都能洞悉预知、明察秋毫,干脆去做阎王爷好了,做啥廷尉啊,这不大材小用吗?

于是,面对如此震古烁今的创意判词,周亚夫无言了,言了也没用,人与狗是没办法交流的。而从这天开始,他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张开过,不仅不张嘴说话,甚至也不张嘴吃饭。

然而,廷尉瑕并不因为周亚夫无言就不审了,继续审,往死里审,往死里整,不整个周亚夫跪地求饶磕头认罪誓不罢休!

周亚夫当然不会认罪,更不可能跪地求饶。为了他大臣的风节,为了他人格的清白,为了他名将的尊严,他要抗争,即便身陷囹圄,没办法用刀剑抗争,他也可以用绝食抗争,他要以此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坚守纯真,面向宿命。

如果没办法掐住命运的脖子,那就抱着命运一起死,同归于尽!

于是,整整五天的时间里,周亚夫不吃不喝不说话,任廷尉瑕如何威逼,只是横眉冷对。

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毫无疑问,绝食是其中最痛苦最难受的一种,奇怪的是,周亚夫为何不选个麻利儿点的死法,干嘛要自己折磨自己呢?

除了宿命之外,只能有一种解释,周亚夫在殉道。既然身为将相列侯都无法与强大的皇权抗衡,那他也只好用他仅存的生命来捍卫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既然是殉道,那就不仅仅是一死而已了,必须得死的华丽悲壮,最好是像一场大型表演一样,时间越长,高潮越久,戏剧性越强,越好。

在黑夜里梦想着光,在心中覆盖悲伤,在悲伤里忍受孤独与痛苦,独守一丝明灭的火种,燃烧生命,燃烧无尽的力量,焚毁一切丑恶与肮脏,这就是殉道者的信仰。

所以,古往今来的殉道者,通常精神力量都无比强大,再暗的夜,再苦的难,都能超越之,旁观之,笑对之。

因为这些折磨,就是殉道的代价,就是理想的代价,周亚夫必须全部承受,直到——死!

不给筷子就不吃,不让好好活就不活,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命吗,给你!!想要我当奴才,做梦!!

终于,第六日,周亚夫大限已至,在呕出一腔碧血之后,血泪满面而死。

数日后,一封周亚夫的绝笔呈到了汉景帝刘启的御案上,但不是供词,而是他在狱中写给皇帝的遗书。

刘启一愣,然后展开竹简读了起来,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要看看,周亚夫最后到底想对他说些什么。

那竹片上满是血渍与泪渍,其中隐约可见标题是七个大字:辱大臣即是辱国。

下面则写着:

“子之于父母,可宠、可辱,而不可杀;臣之于君,可贵、可贱、可生、可杀,而不可辱。贵贱生杀,天之所以命人主也。至于辱,则君自处于非礼,君不可以为君;臣不知愧而顺承之,臣不可以为臣也。

故长沙傅贾谊曾上书于先帝曰:‘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无戮辱。廉耻不行,大臣则无乃握重权,而有徒隶无耻之心也!今陛下若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义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今臣有犯上之罪,陛下废臣可也,退臣可也,杀臣亦可也;奈何罗织罪名,毁臣清誉,束缚臣、系绁臣,输臣于廷狱,令司寇小吏詈骂而笞臣?臣万死不能忍此奇耻大辱,故绝食以抗,以明臣志,并以之正告陛下:大臣不辱,辱之即是辱国!如此则后世人君之辱士大夫,尚可惩也!”

看到这里,景帝拿着竹简的手忍不住急剧发颤,身体阵阵发虚,久久说不出话来。

就在周亚夫之死的同月,景帝罢免了最后一位过渡性质的功侯丞相刘舍(彭城之战前投降刘邦的桃侯项襄之子),擢升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这是汉自建国以来,第一位非汉初功臣集团出身的丞相。

这位卫绾丞相也是个类似万石君的人,他既无文才,也无武略,当初只是凭着出色的驾驶技术才走入仕途(以戏车为郎)。这种人去做赛车手好了,当丞相,于国家百姓有何补益?但他有个极妙的好处,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所以行事谨慎,对皇帝言听计从,忠厚老实的可爱。

汉景帝就喜欢这样的大臣,故“尊宠之,赏赐甚多”。

至此,汉宫廷皇权通过对朝中丞相的自由任命,已完全控制与掌握了以丞相为枢纽的汉朝政府机构,为后来的汉武帝独断朝纲扫清了最后障碍。

至此,中国历史之霸业政治与有限皇权的时代宣告正式结束,秦制帝国之究极体变身完毕。自秦二世亡七十年后,凌驾于诸侯与政府之上的独裁者死灰复燃,专制皇权重新复活,且更为成熟稳定。

再过数月,景帝改封绛侯周勃的另一个儿子周坚为平曲侯,以接续绛侯的爵位。

据传,周亚夫死后,他的封邑条县百姓悲痛万分,每人一捧土堆起一座高大的衣冠冢,如今位于河北省景县城西南,高约16米,占地七亩,是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冢上树木荫翳弊日,芳草萋萋,他那汉白玉质的雕像仍然雄伟威武。

史书没有记载周亚夫妻儿们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周亚夫死后他的条侯国也被废除了,他们即使没被清算,肯定也沦为庶人或者他们从前非常看不起的民工了,这就是螳臂当车对抗专制皇权的下场。

不要怪景帝,比起他的儿子汉武帝刘彻,他已经很仁慈很开明了。

在刘彻看来,别说是表面上对抗皇权,就算在肚子里对抗(腹诽),那也罪该万死!

周亚夫是汉朝第一个被整死的丞相,但并不是最后一个。在汉武帝刘彻的手里,还将有更多的丞相被整死。据统计,从元狩二年(前121年)到征和二年(前91年),31年6位武帝丞相,只有万石君的儿子石庆一人得以善终,而且就连石庆这么恭谨的丞相,也多次受到武帝谴责,差一点自杀。而石庆的儿子石德,就算恭谨也没能保住命,因为他是卫太子的太傅,武帝想要对付太子,石德也只好陪着一起死。

总之,从后续来看,周亚夫的誓死抗争似乎完全没有价值。因为世道已经变了,君主专制已成不可阻挡之洪流,在未来的两千年里,它还将川流不息,浩浩汤汤……

注1:此句出自野史《汉武故事》,正史并未记载。另外,汉武帝为人比汉景帝要大气些,就算杀人似乎也不会玩儿这些小伎俩。后来东方朔甚至擅自持剑分肉,武帝却不仅没罚他,还赏赐他一石酒,百斤肉。

2024-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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