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周刊丨法国“教师之死”：恐怖暴力的残忍和价值观的对立
10月16日，法国巴黎一名中学历史老师的遇害震惊了整个法国。因为在课堂上展示带有让人不适和宗教争议内容的《查理周刊》漫画，而被一名极端分子残忍杀害。
凶手被警方击毙，而法国舆论和社会则出现了分裂。与此同时，2015年导致十余人死亡的《查理周刊》惨案也因此再度被提起。
位于巴黎西北郊的孔夫朗-圣奥诺里讷小镇，原本宁静的街道因为一起凶杀案而变得气氛凝重。
受害者是一名47岁的历史、地理老师，萨米埃尔·帕蒂。
学生家长A：我儿子是一名穆斯林，是他的学生。他很难过失望，他告诉我这是他喜欢的老师，人很好，相处愉快，并没有所谓的伊斯兰恐惧症。
学生家长B：在很多情况下，他令人感到不安。我不想让我儿子回学校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悲剧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10月5日，博伊斯初中，帕蒂老师将要给学生们讲授一堂言论自由与政教分离主题的课。由于部分环节中涉及到伊斯兰教的禁忌，上课前帕蒂建议穆斯林学生如果感到不舒服，可以随时离开教室或转过头去，以免冒犯他们的信仰。
课堂上，帕蒂向学生们展示了2015年法国政治讽刺杂志《查理周刊》中关于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讽刺漫画。
在伊斯兰教中，任何对先知具象化的描绘都是被严格禁止的，被视为一种亵渎，况且这些漫画具有“限制级”的成人内容，即便对于未成年人来说，也是难以理解和不雅的。
帕蒂的授课方式引起不小的震动。
一名13岁穆斯林女生回家后激动地对父亲抱怨此事，10月8日，愤怒的家长来到学校找校长投诉，要求解雇帕蒂。
在被校方拒绝后，这名家长前往当地警察局，举报帕蒂“传播不雅图片”，并在互联网发布多条视频表达不满。
学生家长：一些学生离开了教室，但我的女儿没有。他展示了一张裸体的图像，告诉他们这是先知，他说这是穆斯林先知。
他呼吁网友去学校抗议，还公布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帕蒂的全名以及博伊斯初中的详细地址。
很快，视频就在几个保守派宗教意见领袖的分享下广为传播。学校甚至收到好几封针对帕蒂的投诉、恐吓信。但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悲剧正就此逐渐展开。
帕蒂老师的学生：他是最后离开教室的，大概是下午4:50，他是个好人，对我们很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10月16日下午大约5点，帕蒂老师像往常一样下班，步行回家。一名18岁的极端分子已经在校外蹲点等候他多时。
这名叫安佐罗夫的车臣裔极端分子（Abdoulakh Anzorov）当天从100公里外的埃夫勒市（Évreux）驱车几小时来到博伊斯初中，并找了几名在校学生帮助他指认帕蒂。
法国反恐检察院检察长 里卡尔：安佐罗夫下午2点左右抵达学校，他试图确认帕蒂的身份，于是与一名学生接触，给了他300或350欧元。
安佐罗夫悄悄跟上帕蒂老师，用一把长约30厘米的刀对他进行了残忍的攻击。据现场目击者称，行凶过程中，安佐罗夫曾高呼“真主至大”。
法国反恐检察院检察长 里卡尔：帕蒂的头部、上肢和腹部有多处伤口，他被斩首。
据英国广播公司称，犯案后，安佐罗夫还用手机拍照，并在推特上发图炫耀，目前该账号已被关停。
在逃跑至几百米外的一处街道时，他被赶来的法国警方堵截。一位附近居民用手机拍摄下当时的对峙画面。
安佐罗夫掏枪射击，警方立刻连开9枪，安佐罗夫中弹身亡。警方从他身上缴获一把可以发射塑料子弹的气枪，并在附近找到一把血迹斑斑的刀。
由于案情严重，法国反恐检察院介入调查。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案发四小时后抵达现场，与校方及办案人员会面，他将此案称为“一起典型的极端主义恐怖袭击”。
法国总统 马克龙：已经说了很多，检察官会详细介绍有关这次恐怖袭击的已知信息，今晚我要清楚表态，他们（极端分子）不会逍遥法外。
据法国警方和反恐部门调查，18岁的车臣裔凶手安佐罗夫2002年出生于俄罗斯首都莫斯科，6岁时随父母以车臣战争难民身份来到法国，曾因破坏公物上过一次法庭，但没有被定罪，也没有被反恐部门列入监视名单，今年3月年刚刚获得在法国的10年居留权。
法国反恐检察院检察长 里卡尔：他没有因破坏公物和实施暴力被定罪，因为那时他还是未成年人。
接触过安佐罗夫的邻居说，他是一个比较内向的男孩子，近3年来对于激进的宗教观点颇为着迷。
法国反恐检察院检察长 里卡尔：嫌犯的三个朋友都表示，最近几个月来他一直很激进，其特征包括行为和外貌上的改变、孤立、对宗教活动的狂热以及对极端组织的暧昧态度。
据《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安佐罗夫在推特发布凶案照片时，也分享给了车臣的ISIS频道，法国反恐检察院调查发现，安佐罗夫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在2014年曾加入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但不清楚她现在的状况。
目前，法国警方已经进行了至少56次突击搜查，法国反恐检察院证实，被逮捕的十几人中包括凶手安佐罗夫的父母、爷爷奶奶以及17岁的弟弟。
在网上发布视频及学校地址的学生家长也被逮捕并提起指控，警方发现这名父亲与安佐罗夫互发了不少短信。
英国《泰晤士报》认为，涉事家长在网络上的“仇恨宣传”，直接导致了之后的斩首惨案；法国警方也认为，凶手杀害帕蒂是受到了视频内容的煽动。
两名14和15岁的学生也被提起指控，他们和凶手一起待了大约两个小时，并帮助指认帕蒂，涉嫌的罪名是共谋谋杀。法国媒体称，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进行如此严重的指控，在法国极为罕见。
10月21日，爱丽舍宫降下半旗致哀。当晚7：30，法国政府在巴黎索邦大学为帕蒂举行了官方悼念仪式。
诞生过多位诺贝尔奖得主的索邦大学，数百年来一直被视为自由表达言论和思想的地方。马克龙为帕蒂追授法国平民最高荣誉勋章——荣誉军团勋章。
法国总统 马克龙：从周五（16日）开始，帕蒂成为了共和国的面孔，代表着我们消灭恐怖分子，打击极端主义的决心，以及作为法国自由公民生活的意愿。
巴黎、马赛、里昂、图卢兹等多个城市爆发大规模民众集会。
巴黎中学老师 查班：没有人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继续自由地教书。一句话、一张图就可能造成冒犯，甚至导致死亡。
不少人举着写有“我们都是老师”“我们都是帕蒂”的标语牌。这一幕不禁令人回想起5年前，游行民众手中的另一则标语“我们都是查理”。
2015年1月，法国政治讽刺杂志《查理周刊》因为刊登了关于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讽刺漫画，遭到两名极端分子的恐怖袭击。
他们闯入《查理周刊》杂志社，用突击步枪疯狂扫射，导致12人死亡。“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声称发动了此次袭击。
相比与“我们是查理”，“我不是查理”的口号则是渐渐冷静后思考的产物。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认为，很多西方人可以容忍《查理周刊》冒犯讽刺穆斯林，但对于那些冒犯“自己人”的内容却没有那么宽容，这似乎是一种双重标准，因此他并不认同《查理周刊》刻意冒犯他人的做法。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专家 艾哈迈德：我们不应该容忍任何暴行，但人们也应该理解，先知穆罕默德是每一个穆斯林心中最核心的人物，任何侮辱先知的做法会被穆斯林认为是侮辱了自己的核心价值。
今年9月，巴黎特别重罪法庭首次开庭审理《查理周刊》恐怖袭击案，14名嫌疑人将陆续受到审判。令人心碎的是，仅仅一个月后，类似的宗教讽刺漫画竟再次引发血案。
10月22日，法国伊玛目协会主席察尔格米强调，极端伊斯兰主义不是伊斯兰。
法国伊玛目协会主席 察尔格米：不幸的是，极端伊斯兰主义是一种陷阱，尤其是被政治化的伊斯兰已经俘虏了我们的孩子，将他们变成怪物、杀手。
19日，马克龙和内政部长达尔马宁，在爱丽舍宫会见了法国穆斯林宗教委员会的代表。
法国是西欧拥有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大约600万穆斯林生活在法国，占全国总人口近9%，伊斯兰教是法国的第二大宗教。
法国政府一贯坚持以“共和模式”为标志的移民政策，“共和模式”又称“雅各宾模式”，在19世纪殖民时期就开始采用，强调外来文化与法兰西文化的融合。
然而，要求移民群体单向改造和融入，并不利于主流社会形成多元文化，反而会强化主流社会的民族优越感。法国公共舆情市场调查公司的民调显示，40%以上的法国穆斯林认为受到过宗教歧视。
法国穆斯林：太糟糕了。小孩子在垃圾堆里玩耍，我们跟垃圾、疾病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这是马赛，这里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无可奈何，他们为什么不派垃圾车来，难道我们不是公民吗？难道我们是动物吗？
不少穆斯林移民及其后代虽生活在法国，但长期饱受经济及社会的不平等，难以融入主流社会，不少人对社会和国家渐渐感到失望，反而强化了宗教信仰作为身份认同。
今年9月，法国公共舆情市场调查公司的调查显示，法国年轻穆斯林似乎比老一辈更激进。74%的25岁下年轻受访者表示，他们把宗教信仰放在共和国价值观前面。
从《查理周刊》惨案到如今的教师之死，一次次血案的发生，让人们看到恐怖暴力的残忍，也引发了法国社会的思考：在一个主张多元文化、个人权利和言论自由的国家，为什么会一再出现因价值观不同而导致的激烈甚至致命的对立与冲突？
（编辑 杨亚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