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策划】长途汽车客运站，路在何方？
中国小康网 独家专稿
文 | 《小康》·中国小康网记者 张玉荣
随着高铁、网约车、私家车等多样化出行方式兴起，人们对出行时效性、便利性、舒适性有了更高需求，加上疫情三年雪上加霜，客运站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传统经营模式也迎来新挑战。目前，国内不少城市正在积极推动客运转型升级，推进定制客运运力整合，增强客运服务能力，不断满足旅客安全、便捷、优质、多元的出行需求。
50多岁的寻师傅，2005年开始跑长途，18年如一日，除了过年稍作休息，每天都会准时准点开着客运车往返长沙、岳阳两地。对于长途客运站没落之势，他感慨良多。“2008年到2012年算是客流高峰期，45座的客车塞得满满当当，有的人只能站着。慢慢的，客人越来越少，高铁开通、私家车增多冲击非常明显。虽然客车舒适了路况变好了，35座客车现在来回一趟加起来也不过10来人。”
随之而来，客运站的变化同样明显。“长沙东站以往开往全国有很多长途车，甚至可以直达河南、北京，但现在很多车次都取消了，候车室也缩减了。车站周边的商铺有百分之六七十倒闭，站内也有空铺面，以往客流高峰期可不是这样。”寻师傅叹息说。
长途客运站，曾经人员熙熙攘攘，有的甚至占据城市核心地段，建筑是城市地标之一，如今却快速没落中。曾被誉为深圳最美的大鹏客运站和辉煌一时的深圳市沙井客运站陆续黯然关闭，成了当年南下深圳打工人心中的回忆。广州市汽车站(流花车站)也已关闭。纵观全国，各大中小城市的客运站都进入寒冰期。因为近年来随着客运汽车站经营形势非常不乐观，运客量和营收额迅速大幅度萎缩，关的关，停的停。
近日，《小康》记者采访交通运输部了解到，交通运输部对相关问题非常重视，正联合11个部委积极会商研讨应对之策，很快将出台一份文件专门针对长途客运站的转型发展。
高光不再
在我国，客运站是交通运输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主要为城乡居民提供长途交通服务。
设立于1985年的广州汽车客运站(流花车站)，位于广州市越秀区环市西路，与广州火车站相距不过百米，是广州往珠三角客运要塞之一。2020年4月1日，这座曾经创下单日运送旅客17.4万人次纪录的35岁汽车客运站步入“退休”。曾经，这里主要有发往广东全省各城市，以及湖南、广西、福建、江西、浙江部分城市的班线。
曾经人流如潮的广州市汽车客运站(流花车站)售票大厅人去楼空，周边配套设施也换了模样。张玉荣 / 摄
走访中，《小康》记者发现，曾经人流如潮的流花车站售票大厅人去楼空，周边配套也换了模样。走进二楼大厅，只见电梯已经停运，售票窗口关闭，旁边开设了不少服装铺面，但是不少闲置着。
“以前高峰期，每天都是人来人往。节假日，你在那儿排队，都是被挤着往前挪动。高铁、城际轨道一开通，车站马上受到冲击，人流量一年不如一年。现在车站一部分改成了商场，原来这里是车道，每天密密麻麻的班车从这里开出。”谈起流花站的变化，附近商场的保安师傅感慨万千。
从辉煌走向落寞的不只是市站，越秀南汽车站、黄埔汽车站、永泰客运站……一个个广州人熟悉的公路客运站场都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曾今，在打工人“追梦地”深圳，客运站的作用同样举足轻重。班车每天开进开出，载着一车车人带着期许来到改革开放前沿，又载着他们对家乡的牵挂重返故土。据深圳市交通运输局相关工作人员介绍，高峰期深圳全市有50个左右客运站。自2020年以来，有15家客运站关停，3家客运站降级改造。截至2023年6月底，全市共有汽车客运站16家，其中正常运营的13家，暂停运营的3家。
位于深圳宝安区的沙井汽车站，始建于1978年，扩建于1997年，是沙井最早的汽车站。2021年8月1日，沙井汽车站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近日，《小康》记者来到沙井客运站旧址，从铁皮围墙缝隙可见，车站大楼已被推倒，现场一片废墟，旧址旁空置了许多商铺。据了解，这片土地都将进行重新规划另作他用。
实际上，关门歇业的客运站不仅仅存在于客流高峰的广深，全国各地不少汽车客运站失去了往日繁华。在停运前，客流量稀少，客运功能弱化，是这些客运站的共性。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综合运输研究所城市交通室主任程世东接受《小康》记者采访时谈道，“八九十年代甚至20世纪初，其他的交通方式不是那么发达，当时客车可能是最有效或是最重要的一个出行方式。大概从2008年开始，随着高铁、城际铁路的建设，客运站客流量急剧下降。随着小汽车逐步进入寻常百姓家，不少人选择小车中短途出行。这样的发展历程是一个必然趋势。”
“长途客运站目前基本上都处于萎缩状态。”华南理工大学土木与交通学院副教授张全对《小康》记者说，其中缘由多种多样：轨道交通网越来越密集，通达性、可达性越来越好;生活水平变好，家庭拥有小汽车的数量和比例越来越高;网约车、顺风车等新型交通方式带来影响;产业升级后，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回到家乡就近就业;公交网络密集化，有的甚至可以直达乡镇。
据交通运输部发布的《2022年交通运输行业发展统计公报》：2022年末全国拥有载客汽车55.42万辆、1647.24万客位，比上年末分别减少3.28万辆、103.79万客位。另据交通运输部数据，从2012年后，全国公路营业性客运量开始连年下跌。而高铁则相反，截至2022年，我国的高铁运营里程已经增加到了4.2万公里，大多数地级市也被纳入了高铁网中。
大势所趋
80后周婷在广州工作，小时候她跟家人进城主要是坐客车，高铁开通前外出上大学不坐绿皮车就坐直达客车。但如今，客车不再是周婷的最优选。“长沙东站以前很多人排队买票，现在买票几乎都不用排队。我也习惯了坐小车或是打滴滴再换乘高铁。除非过年过节回去买不到高铁票，才会考虑坐客车。”
相比以往大家外出主要乘坐客车不同，现在不少人都选择高铁、城际轨道、私家车、网约车、顺风车等。寻师傅说，坐客车的主要是农村的大学生、中老年人，一般是外出求学、打工或是上城办事、走亲戚等。
“汽车东站、北站、南站、长株潭汽车站等长沙客运汽车站客流全面萎缩。”湖南龙骧集团副总经理易皓安介绍，龙骧集团运营长沙地区22个汽车站，2022年日均发送1.22万人次，全年实际总发送439.66万人次，与2016年最高峰总发送2260.24万人次相比，下降了80.54%，集团连续多年亏损。
面临困境的不只是长沙客运站。7月21日，《小康》记者来到深圳市沙井中心客运站，搭乘开往广州的客车。上车后，记者发现，包括记者在内总共9名乘客。其中一名乘客告诉记者，她在深圳打工，选择坐客车是因从出发地往深圳北换乘高铁相对麻烦，且当天周五不易买到合适时间高铁票。
客车司机宁师傅，50来岁，广西陆川人。他告诉记者，广深这条线他开了十几年，见证着客流从高峰走向下坡。“47座的客车曾经在节假日高峰期一票难求，平常一趟也能坐个二三十人，现在来回也就20个左右。高铁、城轨开通影响很大，疫情带来冲击也不少。”因为广州到陆川还没有开通高铁，宁师傅每次来回都选择坐客车，票价便宜能直达。
然而，随着高铁普及，城市轨道建设，新型运输方式崛起，不少人和周婷一样，出行选择越来越多样，对于客运站的需求度越来越小。近年来，国内不少地方出现汽车客运站合并、关闭现象，一些客运企业持续亏损。长途汽车客运行业持续萎缩，部分从业人员转行。
“客运站大幅减少走向衰败，这是大势所趋。”同济大学交通运输工程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周雪梅接受《小康》记者采访说，高铁覆盖不到的地方，因为要满足一部分人的出行需求，有的长途客运站可能保留但是规模会很小。一些地方的长途客运渗透到家门口或是与高铁、地铁形成接驳，从而开展灵活的长途客运。
转型探索
曾经人山人海的客运站，如今日渐萧条，关停并转似乎是近年来客运站最常听到的消息。汽车客运站如何拓展业务、转型升级，可持续发展?
在深圳市沙井中心客运站(现新桥客运站)，《小康》记者看到，小小的候车室里不到100个座位，售票厅、候车厅、司乘休息室、母婴室、洗手间、茶水间等功能应有尽有，面貌崭新。停车坪里不只有大型客车，也有不少私家车、的士车。停车坪旁新建了农产品展销批发和配送中心。车站内除了酒店，新开设的士充电桩、人力资源公司等。“之所以选择来这开公司，主要是因为靠近高速交通方便，人口稠密人流量大。”华辉人力宝安区负责人曹李勇对《小康》记者说。
“沙井中心汽车客运站建于2003年，场站占地面积28000平方米，其中：停车场面积17000平方米，发车位30个等，行业高峰期客运量日均发送旅客超过7000人次，日均发车约800班次，但是高铁、网约车给行业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新冠疫情更是雪上加霜。”沙井中心客运站站长梁建东告诉《小康》记者，为适应新形势下的生存和发展，公司积极谋划、主动注入资金进行升级转型，将原场站范围进行功能再规划，在缩小客运站面积的同时，大力引入农产品物流批发、人力资源市场、酒店娱乐、停车场充电桩等新业态实现综合发展。改造后的场站占地面积约4000平方米，其中：停车场面积1682平方米，发车位11个。现日均发送旅客约1000人次，发送班车约230班次。
随着高铁的快速发展和网络建设密集化，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乘坐高铁出行。图为广州南站候车大厅 张玉荣 / 摄
据深圳市交通运输局透露，近几年的转型升级，深圳市汽车客运站由最初的41家，先后关停25家，目前尚存16家，有6家设旅游、农产品集散中心，6家设充电桩，9家引进公交线路，3家做物业租赁用途，3家纳入城市更新计划，2家拟计划推动保障房建设，1家已纳入政府“工业上楼”计划。通过以上“关、停、并、转”等措施，提高了场站土地合理利用率，有效缓解公交、出租车车辆停放及充电难等问题，基本实现了汽车客运站在交通运输领域的综合拓展利用。
此外，深圳市多措并举促进客运站可持续发展，积极推动客运站多元化经营，拓展营收模式。例如深圳汽车站引进生鲜冷链配送、体育运动场馆、花卉市场;龙岗长途汽车客运站利用部分物业做酒店、办公楼，前广场出租为社会停车场，并计划将站厅的一部分出租为汽车销售门店。鼓励交通业态融合发展。鼓励汽车客运站在满足基本服务功能前提下，拓展旅游集散、邮政、物流等功能。罗湖汽车站利用部分空间，与旅行社合作，引进旅游包车线路。积极推动招呼站、依靠点建设，鼓励企业在已关停客运站周边设置招呼站、依靠点。积极推动汽车客运站土地综合开发利用，提高综合利用率。
2021年3月，深圳启用客运大巴招呼站，方便市民跨市长途出行。记者了解到，招呼站实行线上售票、人等车、即上即走的售票发车模式。在宝安区流塘招呼站，《小康》记者了解到，招呼站可售票出票，每天都有客车靠站上下客，往来800km以内的省内多地和临省少量地区，站务人员配备手持安检仪对乘客进行安全检查。现场，记者遇到买票前往云浮新兴的大爷，他说自己往来深圳云浮都选择客车，带着行李不用换乘便利直达。期间，一个90后小伙通过高德地图指引来到招呼站，想购票前往广州，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客车。“时间比较赶，去高铁站坐车有点麻烦，加上我有小松鼠需要携带，综合考虑还是买了客车票。”
“广东省招呼站建设走得比较靠前，把以前大的客运站分散成小的招呼站，和现在的地铁、公交这些枢纽结合在一起，人们就不用到原来客运站去坐车。目前来讲，这种转型可能会活下来，但是依然面临各种轨道交通的竞争。”张全说。
7 月 21 日，《小康》记者来到深圳市沙井中心客运站，搭乘深圳开往广州的客车。车内乘客稀少。张玉荣 / 摄
全国不少客运站也在积极求变。四川广元市汽车客运站就以“客运站+商业服务中心”的模式，打造商贸综合服务中心，实现“以商养站、以站养商”，同时促进了川北地区农特产品交易;通过“运旅融合”策略，如今的广州东站旅游集散中心、西安三府湾旅客集散中心已成了区域旅游和城市形象的重要展示窗口;不少地区探索的客运站和交通、物流、能源和汽车服务相结合模式，把服务领域辐射范围扩大，让客运站和交通运输路网无缝衔接，引进多种商业模式等。
但是探索也面临困难和挑战。易皓安介绍，经过多年开拓，龙骧集团基本形成了以客运班线为主，兼以交通枢纽建设运营、城市出租车、国际旅行社、景区交通运营、包车租赁、交通科技互联网平台开发、网约车运营、游艇游轮、汽车检测维保、房地产开发运营、成品油供应、驾驶员资质培训教育、汽车充电设施建设运营等“一主多元”综合业务板块，“但企业缺人才、缺技术、缺流动资金等，受到多层制约，目前改善经营收效甚微，难以扭转亏损态势。”
路在何方?
面对滑铁卢般窘境，是闭门谢客还是断臂求生?是破釜沉舟还是转型求变?眼下，不少传统客运站积极寻找新出路，交通管理部门鼓励支持客运站综合化、多元化、创新化发展。
2022年8月，交通运输部办公厅发布了《班车客运定制服务操作指南》，探索多年的道路客运转型模式正式进入规范化发展阶段。同时指南也指出：班车客运经营者通过电子商务平台，提供定制客运网络信息服务。
商务车接送，软件电话预约出行，直达目的地……2021年10月，“北川-绵阳”定制客运在四川北川旅游集散中心启动，群众可随时预约商务车出行，享受出行“私人定制”服务。该定制客运是在传统班线客运的基础上，依托电子商务平台，发布客运班线信息，开展线上售票和电话预约，并根据旅客需求确定班次、发车时间、上下客地点，实现“门到门”“点对点”服务。
为满足需求，规范长途汽车站外上下客，深圳设置“道路客运招呼站”，方便旅客就近在具备条件的地方上下客。张玉荣 / 摄
班车客运定制服务被业内人看好。周雪梅认为，规划层面需要做好站点和线路的设计，调度层面要规划好发车时间。“需要统筹考虑的东西非常多，比如线路的设计不能太绕路，让乘客可以既方便又能最短时间到达。其他还包括信息服务水平的提升，如为乘客提供实时预约出行服务、发车时间和到站时间信息等。”
除了定制客运，郑州交运集团传统长途客运运输方式的转型升级还有两个方向，全域公交和城际公交。全域公交是指郑州至周边区县的班线加密车次，降低票价，公交化运行;城际公交是指跨省、市的班车，加大发车密度，降低票价，公交化运行。成功的案例是郑州至晋城双向开行的省际范围的城际公交班线。据介绍，郑州至晋城省际公交是河南、山西两省共同开通的全国第一条跨省公交班线，两地市对运营企业进行了相应的财政补贴。
张全认为，当客运站萎缩到一定程度，一些基本线路、城市之间确实有客流需要，如果客运站继续运营有亏损，相信政府会有一定程度相应补贴，变成最低标准的公共服务。剩下的该撤就撤，随着经济发展需要作一定调整。
因客运站转型涉及多部门，2023年3月，吉林省交通运输厅、省发改委、省文旅厅等八部门联合制定下发了《关于加快推进汽车客运站综合开发利用、促进汽车客运站可持续发展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实施意见》)，着力提升汽车客运站综合服务能力，促进客运站健康可持续发展。《实施意见》明确了六项重点工作：一是支持汽车客运站按照《城市旅游集散中心等级划分与评定》标准，对现有客运站改建、扩建，将客运站改造升级为城市旅游集散中心，为游客提供旅游咨询、旅游用车等服务;二是拓展客运站物流服务功能，合理规划客、货融合线路，完善物流仓储设施及分拣、安检、装卸、标准化载具等设备;三是因地制宜推进汽车客运站充换电基础设施建设，拓展车辆充换电服务;四是鼓励汽车客运站为公交化改造车辆和定制客运车辆提供首末站场地，为承运企业提供停车、洗车、组织客流等服务;五是引导客运站划出一定区域范围，为优质农产品、旅游纪念品提供展销场所和必要设施;六是支持客运站通过自营或招商引资等方式成立商业综合体。
客运站何去何从?程世东建议，思维可以打得更开些，客运站可以多元化、综合化发展，不局限于交通运输的一个枢纽，不用太局限于传统跟交通比较紧密的东西。道路客运可以跟物流快递、旅游、体育健身等相结合。根据客运站的地理位置，土地真正的商业价值，充分挖掘多种可能性，不是所有的客运站都可以改成旅游集散中心，甚至重新再利用建其他商业基础设施。
(《小康》·中国小康网 独家专稿)
本文刊登于《小康》2023年8月中旬刊
作者：张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