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中国车手登上国际汽联颁奖舞台 骄傲的他拒当“职业梦想家”
F1上赛道很快又将迎来一年一度的蒸蒸日上迎新跑，这次，少年车手曹卓将作为领航员参与其中。
他在上周度过了自己的17岁生日，生日这一天，曹卓在圣彼得堡参加2018年国际汽联颁奖典礼，获得了“2017/18东南亚F4锦标赛年度总冠军”的奖项。
这仅仅是个开始，对于这个蒸蒸日上的少年而言，一切刚刚拉开帷幕。
多宁顿公园赛道上碎片四溅，围栏外有观众发出几声兴奋的尖叫。曹卓的母亲当时就留下了眼泪，几辆车子距离太近了，隔着几百米的距离看不真切，她害怕那辆冒着烟、散了架的车子里头坐着自己的儿子。
“如果是你，会用多久重回赛道？”“我不确定，我也不知道……”
人类的天性里隐藏着某些残忍基因，一遇到特定事件的催化就会被瞬间激发。
对于2017年4月16日的上午聚集在多宁顿公园赛道围栏外的数千名观众而言，当他们在草地上支起躺椅、铺开野餐毯的时候，其中很多人并不仅仅为了在悠闲中度过接下去的几个小时，并在赛后报出登上领奖台的车手名字。
因此，当比利·蒙格发生车祸的瞬间，现场最初的一阵骚动中掺杂了难以抑制的兴奋。“看赛车的人，很多都喜欢看撞车，因为刺激，只要人不受伤就行了。”曹卓的经纪人荀坤至今记得那天在现场目睹的情形。
比利·蒙格遭遇重大事故
“后来看到直升机过来了，大概事故发生后不到十分钟就飞过来了——英国的救援体系是非常好的——现场这才沉寂下来，因为大家知道了，这个事故一定是非常严重的，搞不好都出人命了。”
比利·蒙格家庭条件其实一般，一年中的赛事只能参加一半左右。曹卓他们后来才听说，这场导致他失去双腿的比赛，是车队和这一家交情不错，又觉得这个孩子有潜力，所以让他免费跑的一站。“出事的这圈是因为蒙格正在追赶前面的一辆车，刚好上了一个盲弯，当时有一辆车出了点状况停下来了，等他看见的时候再踩刹车根本来不及了。”
曹卓的车处于蒙格和他要追赶的那辆车前一点的距离，三辆车离得非常近。他的家属团所处的位置在事发现场几百米外，因此只能看见赛车被撞后的碎片漫天飞舞。他母亲一着急，当场流下眼泪。
他们是通过大屏幕确认曹卓安全的。在现场大屏幕上可以看到，虽然车几乎断成两截，前半截全部撞碎，但还是能从车体的颜色看出来，不是曹卓那辆车的涂装。
最后他们在维修区里找到曹卓，看起来面色平静。事情过后常常有人问他，如此近距离地目睹同行遭遇惨烈车祸，心里是否会留下阴影？曹卓淡淡回道：
“不会啊，这个很正常嘛。加入了这个行业，就不能束手束脚的，得突破极限。”
确认他的安全后，家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对他进行心理疏导，后来发现真正需要疏导的是他母亲。在目睹蒙格惨祸后近两周的时间，曹卓和他的父亲花很多时间和她聊天，劝慰她。
曹卓母亲非常纠结：一方面身为人母，她希望儿子立刻停止这项运动；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常年陪伴他追逐赛车梦想的人、他的同志，她又很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去逼迫他停止。最后，在两重身份的交战中，同志的一方获胜了。
事情过去了很久，荀坤有一次问曹卓，“如果是你，你还有勇气继续吗？”蒙格在短短几个月后就重新回到赛道，此后还跑了英国F3赛事，并登上了领奖台。曹卓点点头，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那你会用多久出现在赛道上呢？”他真的陷入了思考，苦想一阵后说，“我不确定，我也不知道……”
“我一度觉得开方程式没有天赋”
银色的尼桑SUV渐行渐远，终于彻底开出了视线。曹卓站在窗户后面，确信已经看不见了，又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这年他15岁，一个人来到英国追逐赛车梦想。他在牛津旁边的小镇纽伯里一所寄宿制学校就读，把一切打点安顿好之后，荀坤开着租来的小车离开了。这名经纪人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上一晚，第二天就回国。等他离开之后，曹卓在英国就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我就哭了。我住的是一人一间的宿舍，房间又很小，让人觉得很压抑。”那天晚上，荀坤带曹卓出去吃饭，吃完送他回校。“然后他又走了，这一走就是真的走了，我就又哭了。他一天里把我搞哭两次。”
“当时也是欠考虑，把一切想得太完美。”时至今日荀坤仍有些后悔，原不该让曹卓这么早就去英国闯荡。“他当时只有15岁，对于15岁的小孩来说，一个人在外面其实是很难的，我们把他的适应能力想得太好了。他当初整个人都是很懵的，生活学习都要重头开始适应，再要他把车开好要求就有点太高了。”
中国车手在外生活 属实不易
他在英国的起步不算好。“我当时等于刚从卡丁车转方程式，就直接去了全世界最强的F4方程式国家。刚去就参加比赛了，成绩就一直排在中间或者中后。”曹卓一度很受挫，“我之前开卡丁车，不出意外就不会跌出前三的排名。”
他家里有一百多座冠军奖杯，里头绝大多数是他在卡丁车上的成就。一个人在他这样的年纪就已习惯了荣誉和奖杯，当挫折突如其来的时候，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有一度就真的觉得，我可能对方程式没有太大的天赋。”
“我们被他以前的卡丁车成绩迷惑了，因为他全拿冠军。他参加第一场方程式是2015年12月份，上去就拿了杆位，人家开了好几年的也没拿到杆位。我们就觉得他在方程式上也是很有天赋的，那就要去英国呀。”荀坤说，“但他毕竟只有15岁，是整个F4里年纪第二小的选手。对于方程式赛车又太生疏了，英国车手是从小摸车摸得多了。”
在英国开了半年多，后来因为签证问题没有再去，选择回来参加亚洲雷诺方程式。
“排位赛上去就是杆位，然后第一场决赛从第7超到第1，当时信心又有点回来了。第二场从第5抄到第2，因为胎压原因错失第1，差了0.1秒过线。我现在已经拿到东南亚F4年度冠军，亚洲雷诺年度冠军也拿了，接下去就该回英国证明自己了。现在再去就有一定基础了，肯定会不一样了。”
他打算明年或者后年再去英国闯荡一番，而从今年起，他也已经开始练F3了。
培养儿子不是在做风险投资
首先是因为曹卓的父亲热爱赛车，才有了现在的车手曹卓。
这对父子的名字很有意思，曹卓的父亲叫曹超凡。“超越平凡”、“卓尔不群”差不多一个意思，总之一定不能普通，绝对拒绝平庸。
曹卓四、五岁的时候，曹超凡就有意让他多接触赛车。曲阳公园的卡丁车场几乎是他童年唯一的记忆，“每周都去开，那边一个教练看到我几次，就开始关注我。先找我爸聊，后来就开始培养我。”
曹卓觉得，小时候自己是喜欢，到现在就是，离不开了。
“如果不开车就会感觉，嗯，很不适应。我从14岁开始加入方程式起就有了这个想法，那就是我要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曹超凡这样解释自己当初的做法，“我也可以和普通父母一样，周末的时候带着小孩去商场买买东西、吃吃喝喝，但十年以后，小孩除了会吃会喝没有学会任何东西，你也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刻骨铭心的东西。而曹卓现在回忆起七、八岁的时候，仍然会记忆犹新。”八岁这年，他参加了人生中第一场赛车比赛，获得第三名。
所有那些深刻的记忆里无疑包括曾经挨父亲胖揍的经历。
“我小时候对赛车的专注度不够，经常是教练讲这个弯的时候我会看到其他的弯，不去听他讲的，然后就会被我爸揍一顿。”
曹超凡的严厉在圈子里是出名的，曹卓十二岁的时候在比利时参加世界青少年卡丁车锦标赛。自由练习的时候跑得不好，做父亲的在一旁抓了狂，劈头盖脑一通教训后，差点动了手。被老外拦下了，“曹先生你再这样，我们就报警把你抓起来。”曹超凡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自从上了方程式以后，父亲就很少训斥儿子了。他说，自己正在试图和曹卓成为朋友。荀坤告诉我们，每次去珠海比赛，曹超凡会带着儿子去著名的情侣路上散步聊天，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曹卓笑，“我爸爸比较喜欢和我讲大道理。”
培养一个车手的代价是惊人的。曹卓之前开卡丁车的时候，曹超凡一年要投入两百多万。转方程式后，一年各类相关开销杂七杂八加一起已近千万。
“你参加一个赛事，车队为你服务，你要给车队钱；平时练习也要钱，方程式的这个钱是按分钟算的，一分钟就是好几百英镑。”
然而一个人真正成为一名F1赛车手的机会是很渺茫的，曹卓说，希望自己能在二十、二十一岁的时候实现这个目标，如果不行就再晚个两、三年也行。到时候再实现不了，就只能算了。
“到了一定岁数还是得转，转到世界房车赛之类，再往F1发展就没啥意思了，年龄也大了，F1也在呈现低龄化。”
很多人问过曹超凡一个相同的问题：花这么多钱，究竟能不能得到回报？他觉得，对儿子的培养并不能等同于风险投资。如果曹卓成功了，那么自己的投资就肯定有回报了。即便他没能成为F1车手，也不能就此判定投资失败。
荀坤解释，“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是接触了非常多的外界资源，包括赞助商啊媒体之类，这都是在为以后做铺垫。曹卓父亲是个生意人，他能敏感地把握到大势，赛车肯定是未来大的风向标。最主要的是，曹卓从小到大一直是冠军，这给了做父亲的信心 ，让他确信自己儿子是可以的。”
“我想尽快实现财务自由”
曹卓急切地渴望成为一名F1车手，实现这个梦想的一部分意义就在于，他可以把这些年来父母投资在自己身上的钱还给他们。
“我想尽快实现财务自由，我欠爸妈的太多了。我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
所以即便尚未成年，他已经能为自己挣零用钱花。“我平时也会买名牌衣服穿，那这些都是自己做教练的费用买的。我做教练一对一授课，一天可以赚2000元。除了必要的花费之外，我不想和他们要钱。”
财富自由可能带来其他很多自由
“我还想去做各种喜欢的事情，体验现在没有玩过的所有东西。”他得意地讲起自己玩滑雪的经历，“我一天不到就上高级赛道了。”他的一个朋友，练了两年还在中级赛道。“我上中级道，摔了好几跤，可能是摔得最多的，但也是学得最快的。教练以为我之前滑过，就带我上高级道了。上去一看哎哟我的天哪，简直就是垂直的！前两次从高级道上滑下来，摔了不下20次。腿都软了，还是想挑战，滑个十米摔一跤，但就这么学会了。”
他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想做成一件事情，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但可能会讲究下策略，有的时候我喜欢直接一点，有时候则不得不迂回。”这或许也是他喜欢阿隆索的原因，“我记得他和舒马赫的比赛，他不像其他车手那么冲动，而是耐心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下子超掉，把别人带跑。”
荀坤作为这个17岁少年的经纪人陪他全世界各地飞行、参赛，其实也算是他的半个监护人。“他现在只有17岁，所以很多事情就被限制了。一些情感类的综艺节目就不能上，因为没有成年。之前像《心动的信号》也找过我们，你多去参加一些综艺节目可以多向别人展示自己的形象，其实是挺好的事情，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
“我有没有星期八？”
曹卓一直记得韩寒带自己走围场的那些日子。
“以前在大众333车队的时候，和韩寒在一起。他级别比我高，就经常带着我在围场里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传授一些驾驶经验给我，比如来到一条新赛道要做些什么，了解这个那个弯有什么特殊性。”
曹卓有时候问韩寒要几本他写的书看，“我知道他是很有名的作家，就特别想看看他的书。他给了我好几本，那时候年纪还很小，大约看懂三分之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内容需要再读一遍慢慢体会。”
但他不想走韩寒的路，曹卓规定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而且得要好的大学。“我眼下最想做的两件事情：一是考上好大学，二是做F1车手。想读的大学，港大或者新加坡国立大学，因为我考虑将来大多数时间还是会在亚洲发展。”
规划好自己的人生，每跨出一步之前想清楚，然后按计划去尽量完成。
“我在英国养成了这种习惯。一开始觉得，自己很孤独，日子很难过。就尽量营造些欢乐的氛围，找点事情做，当你有事情忙的时候就会觉得快乐。慢慢的我开始给自己列计划，想了挺多，第二天该做什么，下一周该做什么，下个月……一段时间里完成一个目标。”
回上海以后，曹卓在一所寄宿制中学就读。“周一到周五正常上学，周六上雅思课，周日再去学校补数学，有时候练练车。”时间被一再切割、压缩，“因为之前参加比赛落下很多课程，现在就通过周末慢慢补回去。”荀坤说，曹卓经常会问的一句话是，“我有没有星期八？”
同时兼顾学习和赛车的生活有时让他感到焦虑，“前天晚上，作业比较多，我做梦都梦到自己半夜在做作业。第二天早上起来以为自己做完了，实际上是没做完，交作业的时候还问，‘咦，我的作业呢？’”
但他并不羡慕自己的同龄人，“我只是觉得，他们现在舒舒服服的，可能对不起自己的未来。”
前几天在圣彼得堡参加的颁奖礼现场，曹卓遇上了汉密尔顿。
他十三岁那年去观摩F1上海站比赛，被带到维修区，见到汉密尔顿，后者和他握了把手。曹卓当时就问，“你怎么握手这么有力气？”汉密尔顿告诉他，“自信的人手才会有力。”这次飞俄罗斯前，曹卓说要再和汉密尔顿握个手比比。荀坤后来问他，“你们谁的手有力？”“差不多。”曹卓回。
“中国车手比外国人差在哪里？我觉得他们缺少一种野心。”曹卓说，“外国那些成功的车手是，他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中国有些人不一样，他要什么就觉得自己得不到，但又特别想要，只能做梦。”他把这样的人叫做“职业梦想家”，“他们缺乏汉密尔顿那种精神。”
曹卓认为自己是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我天生就自信，你也不能把它给摘掉。我一直对自己说，我是最强的。我不会因为比赛输掉而受打击，输了就是输了，赢了也不会特别开心。又不是F1，有啥好一惊一乍的？”
撰文：沈坤彧
图片：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