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与当阳玉泉寺无迹禅师
袁宏道与当阳玉泉寺无迹禅师
作者 袁在平
一唐代张九龄、孟浩然、元稹等著名诗人，曾多次来到当阳玉泉寺访胜，并留下众多题咏。此后历代均有名流雅士纷至沓来，其中影响最大的要数晚明公安“三袁"中的袁中道和袁宏道。据初步统计,袁宏道写玉泉寺的诗有二十五首。 袁宏道与玉泉寺关系之密、情缘之深，与玉泉寺高僧无迹禅师友谊之笃，为玉泉寺振兴、重修之尽心竭力，这在历代文人与佛教寺院及佛道人物的交往史中，是不多见的。袁宏道是明代“公安派”创始者、文学家；无迹禅师却鲜为人知。其实,无迹乃明代高僧,并为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所瞩目。无迹(1545～1628)，名正诲,俗姓刘，当阳人。明万历至天启年间为当阳玉泉寺住持,享年八十四岁。十岁祝发于石宝山；“十六岁游西陵，憩圣水寺”。二十岁作偈曰:“善财与我原同性,不证菩提誓不休”；于是遂“南访天柱和尚于普仰寺，天柱器而留之”。无迹居普仰寺三载，“遍阅大藏(经)”。又“寓金陵数十年,遍游庐山、五台、琉璃、瓦官、帝京”。天柱在世时，曾向他口授北宗“五十六字”；天柱逝后，无迹据此于当阳玉泉寺东七里处,找到了度门寺。 自此，他于神秀国师塔前复建玉泉寺别院度门寺；并永驻度门，“为北宗后裔”。他于玉泉寺“深究经旨”，“专净业书”，“夜课弥陀不辍”；“于寺讲楞伽楞严(经),听者千余人”（清光绪年间《玉泉寺志》）。又“因之两都(即南京、北京)登讲席”,弘法讲学。他一生好读儒书,并“多解义”。其著有《八识格庄子注》一书及许多诗文。
（玉泉寺大雄宝殿 牛军摄）
二无迹选择当阳玉泉寺落根，不足为怪；这与他的禅师天柱和尚及其崇尚神秀、修业禅宗有关，更与他追随智顗、神秀和仰慕玉泉寺密切相关。玉泉寺在中国佛教史上曾有过显赫和辉煌。它是应天台宗的创建需要，由天台宗祖智顗于隋开皇十二年(592)亲手开创的千古名刹，是中国佛教第一个宗派——天台宗的祖庭,是天台宗教观“三大部"——《法华玄义)、《法华文句》、《摩诃止观》等核心著作及天台宗完整理论体系的创建基地与弘法中心。天台宗之前,中国佛教处于幼稚、混沌状态，尚属外来佛教。天台宗的诞生，使中国佛教从鸿蒙走向开明开化、走向独具中国特点特色的理论系统化及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融为一体的灿烂前程,标志着中国佛教已经成熟，“中国化"的佛教已经诞生。总之,天台宗的诞生标志着名副其实的中国佛教，以独立姿态登上了历史舞台。从这一意义上讲,当阳玉泉寺是中国佛教的诞生地和策源地之一及中国佛教的最早传播中心基地。玉泉寺还是被誉为“三代国师”、“两京法主”的唐代高僧神秀所开创的禅宗北派的祖庭和发祥地。天台宗和禅宗两个佛教宗派，在中国佛教史上影响极大、地位极高,它们从天台国清寺、当阳玉泉寺及两都——长安、洛阳，走向日本、朝鮮等东南亚地区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佛教领地，在那儿生根开花结果、繁衍、壮大。这就难怪直至当今，东南亚等地区的众多国家的佛教界、佛学界和海外华人宗教界，仍将当阳玉泉寺奉为是他们朝圣拜祖的佛教胜地及中国佛教史上的一颗璀灿明珠。玉泉寺的鼎盛时期乃是唐代和宋代。唐宪宗宰臣、舆地学家李吉甫，曾称天台国清寺、江陵(即当阳)玉泉寺、摄山(即南京)栖霞寺、长清(即山东)灵岩寺为“域中四绝”。宋代，玉泉寺被誉为“荆楚丛林之冠”。玉泉寺一度毁于元代兵火；明成化年间，玉泉寺开始复苏。无迹禅师于明万历年间来到度门寺时，玉泉寺这座名刹是一片破败景象。无迹的《度门漫兴》诗云:天诏曾闻下玉泉，一回经此一潸然。断碑有字埋荒草，废塔无名起暮烟。衣自六传沧海变，法当千载鬼神怜。今人不识唐朝寺，只把金沙作墓田。正是为着玉泉寺的振兴和大修，无迹与袁宏道于都城北京相遇。关于玉泉寺在明代的这次规模最大的重修,许多史籍均有记载。袁中道在《游玉泉记》中写道:“浸至近代”(指万历年间),玉泉寺“仅存一殿，欹侧欲颠。迹公居度门，伤其荒芜，有志缮修，北走神京,大开讲肆。时黄平倩及予兄弟三人过之,迹公言及此寺，几欲堕泪。于是平倩、中郎（即袁宏道）,各草一疏。不盈一期,宫府朝野，金钱麇集。其始终营综，中郎极为苦心。今遂焕然,复还旧观。”明人聂登第所撰《楞伽峰度门禅院记》（载清光绪年间《玉泉寺志》）,对玉泉寺的这次大修记载曰:无迹“乃募金数千两,还新智者寺刹,重营神秀塔址,并建度门禅院。”据《度门寺无迹禅师碑文》（载清光绪年间《玉泉寺志》）载,玉泉寺这次大修，“工肇于壬寅(1602),成于丁未(1607)”，历经五年，“庄严名刹,巍乎复兴”。关于玉泉寺大雄宝殿的修建,袁中道写得更为明确具体。他在《游居杮录》卷五中写道:“依山宝殿雄踞，上有‘智者道场’四字,黄平倩太史书。旁联为:‘襟江带汉三千里，盖紫堆蓝十万年。’家中郎作也。”此后在历史上，玉泉寺大雄宝殿尽管曾历经过多次修缮，但时至今日，其则依然保持着典型的明代建筑的原风原貌。该大雄宝殿于明万历年间的这次大修重建,是由无迹禅师主持及由袁宏道、黄平倩等鼎力相助而完成的。如今当我们欣赏到这座以七十二根金丝楠木立柱为支撑，用材硕大、巨拱交错、不用一钉一铁、全以木质构造、卯榫坚固、屋面为重檐歇山式的工艺精湛、造型典雅奇特、为古往今来长江流域地区所仅有的雄伟单体大佛殿(即大雄室殿)时，怎能不令人怀念起为此作出了不朽贡献的无迹禅师、袁宏道、黄平倩等历史人物呢？又怎能不令人追念起创造这一历史建筑奇迹伟绩的民间天才的能工巧匠呢？
牛军摄）
三袁宏道约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秋至次年六月间，与无迹禅师于北京相遇，又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七月,在无迹禅师高足宝方僧的陪同下,离京南下抵达故乡公安。在故乡“山居六年矣”(《袁宏道集笺校》卷四十五)。其间,他为家乡做了许多事,包括动员、帮助当阳合溶(时名“合溶”，即今河溶)居士任乘舟到玉泉寺修建十方堂和为公安县修撰《公安县志》。“以一代之才,修一邑之志”(雷思需《公安县志·序》)，“苦检括难”，整整笔耕三载,志书始成。足见袁宏道著书治学之严谨。万历二十九年(1601)首次出访玉泉寺后,次年是无迹主持玉泉寺大修动工的第一年,袁宏道再次出访玉泉寺，作有《雪霁看月,和度门韵，时将发玉泉》、《人日同度门发足上玉泉》诗二首。“人日”即正月初七,袁宏道是于这一天发足的。紧接着他又作了《元夕，度门出宫中月饼同赋》七绝三首。“元夕”,即万历三十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度门”,即无迹。据诗可知,袁宏道自正月初七发足玉泉后，直至正月十五元宵节,均是同无迹禅师一起在玉泉寺度过的；为元宵佳节助兴，无迹禅师展示了皇室赠赐给他的宫中月饼。这是一组有着丰富政治内容和历史内涵的诗。现将七绝三首分别抄录于下。诗一云：曾向昭容手内传，绿绨亲押圣人前。三千里路秦宫月，和雪和烟到楚天。“昭容”，系皇宫女官名,汉武帝置。唐朝列昭容为九嫔之一，官二品；宋、明亦然。“绿绨”为一种非常高级的绿色罗绫；此“绿绨”系指穿着绿绨官服的昭容。全诗意思:无迹所出示的“宫中月饼”,原是由昭容亲自献奉给圣人皇帝所享用的时令食品；这样高贵的月饼,竟作皇室礼品赏赐给数千里之外的玉泉寺无迹禅师，这就足见玉泉寺及其住持无迹在明神宗心目中的影响和地位了！接下来,袁宏道将宫中月饼比做“秦宫月”,意境很美,寓意深长，且耐人寻味。“和雪和烟”一句,则点出皇室月饼是在雪花飞舞的冬季,由皇室派人将宫中月饼作为春节的礼物，从京城历经数千里风尘,方才送到达楚地玉泉寺的。
诗二云:盘中犹折半宫花，刻凤攒龙自内家。不是国师争袖得，也应坠破紫袈裟。“内家”,古为皇室别称。“争”,疑问词，作“怎”讲。诗的意思是:盘中的月饼有如皇宫里珍奇花卉般贵重,是供奉给皇帝于中秋节享用的。无迹禅师若不是国师，又怎么能获得如此贵重的礼物呢？这份皇恩浩荡的贵重礼品，无迹禅师的紫袈裟也会被重重地压得载不起呀！称无迹为“国师”者,袁宏道算是第一人。于此，袁宏道以“国师”相称，这是袁宏道要告诉世人和后人，无迹禅师在明皇室中有着深远的影响，其在明代佛教界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诸如明神宗曾向玉泉寺赠赐《大藏经》，慈圣太后为修缮玉泉寺赐千金等等，这也都应是袁宏道将无迹禅师称之为“国师”及无迹禅师具有着“国师”地位的佐证。
诗三云:曾是金娥印得成，留将旧样说阴晴。等闲放出中秋月，并与春灯一夜明。如果说,袁宏道这组七绝诗的前二首是“写实”的现实主义作品的话，那么这第三首诗则是典型的浪漫主义作品了。“金娥”,即嫦娥，明月的化身。诗中作者以优美的笔触，将“说阴晴”的月亮与明皇室馈赠的宫中月饼联系在一起,将中秋节与元宵节联系在一起，将中秋月与元宵春灯联系在一起，又将它们井然有序地交织起来写,尽情抒发,一吐为快,使诗主题、诗形象和诗意境出现了一个飞跃!诗中通过对“宫中月饼”的种种丰富美丽的联想，描绘出了一个既恬静、肃穆又喜庆、欢乐美好,而又有着深远意义的元宵夜晚。末尾两句“等闲放出中秋月,并与春灯一夜明”，则给人一种强烈的“光明永驻”的暗示。袁宏道的《元夕,度门出宫中月饼同赋》七绝三首,无疑是古典诗中的佳品。袁宏道该三首题咏“宫中月饼”诗,是迄今所发现披露明皇室向无迹禅师赠赐宫中月饼一事的唯一史料。七绝三首，不仅有着珍贵的文学艺术价值，且对明王朝的宗教和政治的研究、对地域文史的研究，也是有着史料价值和现实意义的。2003年金秋于宜昌。
作者简介袁在平，1944年生，湖南资兴人。武汉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学制五年），湖北省宜昌市群艺馆副研究馆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三国文化研究会原理事。长期从事地方刊物编辑和文史研究工作，在国家、省、市报刊杂志（包括大学学报）发表文学作品、文史文章、学术论文100余万字。《宜昌文化志》（湖北人民出版社）副主编、首席主笔，《中国民俗志.伍家岗卷》（中国文联出版社）总纂。参与了第二届《宜昌市志》（方志出版社）撰稿。与夫人龚兴华合著出版有68万字文史专著《三峡史海钩沉录》（长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