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调动那些事（上）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题记

2022年12月12日，这应该是值得我记住的一天。经过三年的奔走努力，我终于从那个生我养我的故土离开，从那个我工作了七年的老家离开，跨县区逆向调入G省Z市下辖区的一个小科局，实现了从乡下到县城、从基层到科局的转变。

这天，新单位召开局干部职工会上，Y局长主持会议，会议议程开始之前，Y局长向全局干部职工宣读了我的简历，把我介绍给大家认识。作为新调进来的工作人员，我也在大会上向局领导和全体干部职工做了自我介绍和表态发言。

“我有幸从脚上是泥土味、身上是汗水味的乡镇干部岗位上异地逆向调入到市辖区的科局，离不开领导们的鼎力支持，得益于同事们的关心关怀，在这里我向您们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在新的岗位上，我将提高政治站位，实现思维之变；牢记勤能补拙，实现本领之变；坚持苦干实干，坚守初心不变。我会尽快熟悉业务工作，以正确的态度、务实的作风做好本职工作，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领导的知遇之恩…”

会议过后，把我安排在局办公室，负责党建宣传有关工作。我算是正式报到，迈出了立足新环境、新单位的第一步。

每每回忆起调动的那段历程，几多辛酸、几多曲折，也开拓了眼界，增长了见识。

接下来，向各位体制内的朋友、各位看官分享一下我的历程。

一

公考之难，难于上青天。在G省某公考教育培训机构的新闻中找到这样两组数据：2016年和2023年全省报考缴费人数分别为29.5万、33万，2016年和2023年公务员考试报名人数最多的一个岗位竞争比例分别为637:1、1797:1。时隔六年时间，公考队伍人数上涨3.5万，最热门岗位竞争人数涨幅64.5%，人们常说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点也不为过。

我不做公考数据分析，引出这两条数据，只是想告诫我们体制内的年轻人，工作得来不容易，认真对待且珍惜。特别是像我这样祖祖辈辈都没能逃离贫穷限制的农村人，能够上大学，得以顺利考上一个在外人看来似乎很体面的工作，端上“铁饭碗”，不愁吃和穿，实属祖坟冒青烟、得来不容易。

回想当年，我报考老家所在镇的公务员，竞争人数105:1，虽达不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激烈，可也是以一敌百。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给我这个被贫穷禁锢而又想奋力飞出大山的年轻人打开了一扇窗，让我在公考的战场上杀出血路，最终走进了体制的“围城”。

我是2016年的公务员，在D县P镇工作了7个年头。

D县P镇是生我养我二十几年的老家。学习基础不牢靠的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考上了一个地方普通二本。好在大学期间没有完全相信高中老师说的“大学是耍出来的”那句话，自己在大三上学期就开始了行政企事业单位招聘考上的准备，到了大四，就一边实习一边奔赴各地参加招考。最终，怀着对家乡无限的热爱和对家乡建设的远大理想，考回了家乡。

我是一个在领导同事眼中工作能力强、工作业绩佳，每逢推荐考察、提拔使用就没一点征兆的前途无“亮”的年轻人。每每遇到身边同一年或是在我后面一两年参加工作的、工作能力不如我的同事，一一个个或是提拔、或是调往县城，我心里就堵得慌，喉咙犹如吞刀子一般难以言表。好在我读了四年大学，学了四年历史，从古今中外的历史浮沉中粗浅地学到了一些历史分析法，学会了从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分析自己，懂得了要做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工作不顺时，就要信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不是颓废，不是自暴自弃、自我妥协，这是看开后的豁达、看穿后的释怀、看透后的坦然。每遇不顺之事，我便自嘲一下，一笑而过。

本是山间放牛郎，辞故壤，登学堂。

千里辗转，何处寻温凉。

奋蹄策马更自强，感祖德，弄经章。

伏案挑灯岁月忙，恪尽守，未敢忘。

醉饮江湖，惟把孤芳赏。

纵使乘风欲飞去，力虽竭，巧遇霜。

树挪死，人挪活。在一次一次地与提拔任用擦肩而过的失望中，对故乡的情感，对故乡发展的愿望，在某一时刻也戛然而止。我不得不“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内心深处谋生了想要逃离的想法。想要逃离的想法一旦谋生，就如雨后春笋般深深扎根，噌蹭蹭往外冒。2020年，我踏上了工作调动的征途。

二

一百个想法，不如一个行动。自从萌生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后，我便日日苦思，该如何迈出第一步。往哪里调？哪里有接收单位？由谁来搭桥引荐？调动要走哪些程序？…一大堆问号围绕在大脑左右。

常听人说工作调动是一门玄学，得有贵人相助。顺利时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就犹如吞食果冻一样，刹车都不带，就顺利的去了；不顺时就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到处都是磕磕碰碰，就像“癞蛤蟆被牛踩——周身都是伤”。

作为地地道道农村人的我，祖祖辈辈都把所有精力贡献在了那一亩三分薄田里，农活忙的时候连村里的包组干部都不认识，更别说去结识什么达官显贵；我自己也才工作几年时间，所认识的体制内的人也就是一起工作的那些个领导、同事，真不知道所谓贵人在哪。费尽心思也没将围绕在脑袋周围的问号解开，调动的萌芽也许就无法茁壮成长了。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在2020年3月份的某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来至两百公里之外的电话。

“兄弟，现在如何啊？听说镇里最近人事变动有点大啊！”

“哥，我还是老样子。人事变化大哦！转重岗的、提拔的、调走的有好几个。”

“兄弟，就镇里的干部结构来看，你是最有机会的，也是最有优势呢！撸起袖子加油干，会有好盼头的。”估计是对方从我的说话语气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说起了安慰我的话。

“感谢哥哥勉励哦！你对我最了解，农村放牛娃出来，能够有份正式工作就不错了，还去妄想其他的做什么，心累哦！”

“你兄弟就不要跟我打哈哈，论工作能力，全镇年轻干部哪个能比过你，时运不济罢了，再修炼修炼性格就更完美。”

“哥，你在那边还好吧！调过去了既能照顾好家庭，也有更好的发展空间，离开S镇是最好的选择。”

“这里总体上还可以，就是手底下没得个恰当的弟兄分担，搞起累。还是经常怀念在P镇的时候啊，有你当兄弟的给我撑起，我要轻松很多。”

听完这句话时，我像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久以来不是在苦恼调动的事吗，对方都已经释放了信号，此时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感谢哥哥一直以来的理解支持和帮助哦！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你务实的作风、敬业的精神、牛逼的口才都值得我学习啊！要是哥哥你那里有个小空空，让兄弟我再到你跟前学习哦！”

“就等你这句话，没跟我一路工作了，都变得不耿直了。”

……

这一通电话打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比谈恋爱时跟女朋友打电话的通话时间还长。

对方是老T，工作之余我喊他T哥，在P镇当三年的副镇长，2018年底转岗到本县的S镇任党委副书记，2019年10月份调到Z市辖区X新区的统计局任副局长。T哥在P镇工作期间一直是我的业务分管领导，分管脱贫攻坚期间，他经常和我探讨业务，有时因为想法不同争得面红耳赤。他是个工作狂，经常“5+2”“白+黑”地工作，跟他在一起工作的三年里，我从他身上学到了爱岗敬业、踏实勤奋。

在电话里，T哥结合他的亲身经历，给我详细分析了我的现状。既然在P镇付出了最多的努力还没有起色，又没时间照顾家庭，那就趁早转变方向，趁年轻，投身到新区热火朝天的建设浪潮中。

其实，我和T哥的经历似乎有相同之处。T哥到体制内工作之前，在Z市从事销售工作，老婆孩子都在Z市，工作后，基本上就是在P镇和Z市的路上来回奔波，工作忙时几个月不回去一次。我的父母长期在Z市务工，老婆在Z市B区一所小学工作，工作这几年来，我几乎全部的工资都贡献在D县和Z市的高速公路上。

在T哥未给我打这个电话之前，我没有一点跨县区调动的想法。虽然想要逃离P镇，但还是在内心深处对职务晋升抱有一丝希望，也许纯粹是幻想。从老家读书出去，又参加考试返回老家工作，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家乡有番作为嘛。

一通电话过后，我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到了调动的渺小希望。

接连几天，我和T哥都在电话里商量着调动大事。他再三嘱咐我，给我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让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要特别注意影响，要耐心等待消息，调动之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要像平时一样低调做人、认真工作，要处理好与领导、同事之间的关系…。

唯一没有给我说的是调往哪个单位，T哥没有明说，我也不好盯着问，从前面的通话内容来分析，想来大概就是他所在单位吧。不管哪个单位，至少说方向就是X新区。

虽然我不清楚到底要调哪个单位，我还是连续兴奋了好几天。每当T哥来电铃声响起，我都会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到没人打扰的僻静角落接听，比两口子聊私房话还要小心谨慎，生怕旁人听见个一二三。

在幻想着调动后的新工作、新环境的美好愿望中又过了半个月。这天周末傍晚，我正准备驾车从Z市B区驾车返回D县P镇，就接到了T哥打来的电话，让我周一请假一天，去见一下领导，还特地叮嘱要注意形象和礼节。

当晚，我便按照T哥的指导，去修剪了头发，购买了深色西裤、浅色衬衫，睡觉时思虑了几番见了领导要怎样说的话，为明日之行做了充分准备。

次日，我按照T哥发来到微信定位，早早地来到他的办公室门外等候。不多时，只见他意气风发地从走廊过来，把我让进他办公室后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带着我走向走廊另一边发改局的办公区域。

T哥在发改局局长办公室门上轻敲两声，门从里面打开了，迎出来的是一位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Z局长。T哥和Z局长简单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向Z局长介绍着我，介绍的同时，Z局长一直注视着我，期间没有打断一句话。我像T台选秀般面向Z局长直愣愣地站着，他就像评为一样，泛着光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打量，看得我心里直发慌，我要是女人的话可能被他打量得脸红。

T哥从工作能力、工作作风等各个方面把我浓重地吹嘘了一番后离去，留我和Z局长单独面谈。其实，单独面谈也就是听他介绍了一下发改局的人员编制和主要业务，问我是否对发改局的工作有过了解和接触。我带着急促的音调向Z局长做了简短的汇报，也许他见我有些紧张，就没有过多的问我其他问题。

短短十分钟，面谈结束。除了叫等消息，再无其他。

等待了大半个月，T哥来电说调发改之事泡汤。我没有过问为什么，泡汤其实在意料之中，哪有那么容易，见个面就把调动办成。我没有失望，反而有点庆幸。可能是因为当时说发改局没有行政编，调过来后公务员身份保不住，即使事业编也是执行授薪员额制的地方粮票，不调也罢。

三

2020年4月底，我再次接到T哥打来说工作调动的电话。

“兄弟，上次没能如愿调动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次直接来我们单位，行政编，机会很大。你跟我说句心里话，调来的想法到底有多强烈，下没下定决心。”

我深知T哥为什么会问我是否下定决心的用意，因为上次见了发改Z局长后我没有任何表现，没有想要调动的那种急迫心情。

“哥，我已下定决心，死心塌地想要离开P镇。上次那事我确实有些犹豫，太在乎公务员身份了，我深思熟虑了几天，我还年轻，没必要太过于在乎身份，过来了转身份的机会很大。”

“既然下定决心了，我就使劲努把力，准备好了去向区领导做汇报。”

“哥，感谢您！人情世故这些我没有经历过，不懂的地方很多，此事全凭你做主安排，我来抓好落实。”

“那好，抽时间来X新区一趟，和我们局长见个面。”

我按照T哥的指引，连夜从P镇开车赶到Z市，次日早早地来到新区统计局办公室，在T哥的带领下，和局长见面，并做了汇报。吸取了上次和发改Z局长见面时的教训，这次汇报的表现好得多，至少没有了上次的紧张感。

见完面回到车上，我给T哥发信息打听情况，T哥说我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局领导对我的调入满怀希望，接下来要做的是如何在新区党工委的人事联席会议上讨论通过。

干部调动必须上人事联席会议，人事联席会议一般由常委领导参加，要想顺利在联席会上讨论通过，那就必须有一两个参会的而且是有话语权的领导认识你，至少听说过你这人的名字。这还得T哥进一步去下功夫，我也得为此做好该有的准备。

国人自古以来最重感情，人情社会在历朝历代都体现得淋漓尽致。虽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人情世故，但也清楚知道人情二字的重要性。即使我和T哥走得近，T也尽心尽力地给我提供帮助，但他的权限或者能量远没有达到能直接逆向跨区域调动的程度，也需要去向说得上话或者有话语权的人开口，也需要去欠别人的人情。人与人之间的走动，讲求的是礼尚往来，我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不能让T哥自个儿掏腰包为我办事，在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的前提下，该备的薄礼还得准备。

本着礼轻人意重的原则，我在乡下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四处打听，才买到了自认为合适的礼物，拿到礼物后冲匆开车赶路交到了T哥手中，并在心里祈祷，希望能够顺利。

怀着期待的心情过了半个月，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T哥来电说区里面已召开人事联席会议，我的调动之事已会议通过，接下来就是履行调动程序，并将他们统计局人事干部的电话和微信推荐给我，让我等待人事干部的联系。

人事干部很快联系了我，让我写了调动申请书、填了调动申请表。5月中旬，新区统计局由一名副局长带队，两名业务人员参加的考察组来到了P镇，开展了对我的调动考察。

考察过后三天，人事干部就去新区组织部拿到了调档函，并通过传真发给了我。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拿着调档函去D县组织部提档案，迎来的却如晴天霹雳般的打击。档案室的干部马着脸告诉我说我不符合调动条件，让我好好干工作，断了调动的想法，也没给我说明不符合哪条哪款规定。

我像被霜打的茄子般蔫当当地离开了县委组织部。心想，不能就此放弃，还不敢跟T哥说。此时，我想到了和我关系交好的另一位朋友老W，我和他说了我的想法后，当天下午就带着我去市里找他副厅级领导的堂哥帮忙。老W的堂哥很随和、很慈祥，本着都是家乡人，帮忙打电话过问一下又不会违背原则，当即拿出电话打给D县组织部的常务部长和部长，得到的回答都不尽人意。要么以借调的名义离开，要么只能调X新区的乡镇，去科局就不符合规定。

过了两三天，T哥问及提档情况后，我才鼓起勇气给他说了其中遇到的难题。电话里他没说一句话就挂了，我能够想到他当时有多生气，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终于看到了调动希望，到头来却因为组织部卡档案而告终，任谁想想都来气。

我有一段时间一度想去县委组织部讨要说法。不满服务年限调动的大有人在，有的新招考的公务员甚至连去基层报道的程序都没有履行，就被以借调或抽调的名义留在县城，这难道就符合规定吗。

这次调动就这样以失败告终，终究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