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将标致椅改为电动,有什么选择?,

现代设计最具魅力的椅子,你知道多少?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51期,原文标题《理解设计,椅子在说话》,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设计一把椅子充满无限的可能性,也有无尽的难题。一把经典的椅子,在它材料的转角处,或是在纸绳编织的缝隙中,凝结着一个时代的精神、审美、科技和智慧。

主笔/徐菁菁

美国设计师夫妇查尔斯·伊姆斯和蕾·伊姆斯创新性地使用胶合板制作了美观廉价而又舒适的椅子


椅子的魅力

LC4躺椅,金属构架,马皮表面,结构简洁摩登,形状酷似一个躺着休息的人体。1969年,法国现代主义设计大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设计的这把著名躺椅在日本百货公司高岛屋展出,刚到高岛屋宣传部门工作不久的平面设计师织田宪嗣(Noritsugu Oda)被它击中了。第一个月的薪水是37万元日币。他靠着10次分期付款,耗资30万日元,终于将它收获囊中。

32岁那年,织田宪嗣拥有了自己的第100把椅子。购买椅子不仅让经济捉襟见肘,也让安置椅子成了问题。他不得不把一些椅子存放在岳母家里,还拜托了一些朋友免费试用并保管他的椅子。织田陷入了一场精神危机,他感到自己就像小朋友收集硬币,“简直太幼稚了,是不是值得?”。怀疑归怀疑,彷徨之际,美国三大家具生产商之一的Knoll公司降价处理设计师椅子的消息传来,织田立刻决定拿到全部50把椅子。他花了9个月的时间,付清了共计450万日元。这一年,织田辞去了工作,开办了自己的椅子博物馆。

织田宪嗣收藏的椅子


在过去的40多年里,织田宪嗣成了世界上收藏椅子最多的人。他拥有超过1350把19世纪50年代至今的椅子,3万多份关于椅子的文献资料。他对椅子作正面、侧面、背面和俯视角度的摄影,将大约5000幅摄影资制作成照片图书馆;一个设计,他会从第一版本调查到最后版本并绘图,积累了大约1万张资料。织田宪嗣后来成了日本东海大学艺术工学系的专任教授,国际公认的椅子设计研究专家。2017年3月,他将自己的藏品捐献给了北海道东川市政府。

在2014年的一次采访中,织田说,自己欠下的钱到现在还没还完。“我儿子常说,要是没有这些椅子的话,我们可以在外面吃多少好东西啦。我妻子也说,要是没有这些椅子的话,我们可以买多少房子啦。”织田一面觉得亏欠家人,一面又深感“真是过了一个圆满的人生”。他把家安在北海道旭川的山林里,与松鼠小鹿为伴,平时自己砍柴,做一些需要流汗的生活琐事。“(收藏椅子)大概是让我理解到真正的富有是怎样一回事。生活的富裕不在于使用价格昂贵的、在设计史上留名的物品,而在于美好事物在身边所带来的心灵满足感。”在收藏组织的官网上,织田这样呼吁:“使生活丰富的美的事物,大家一定要尝试接触一下。”

这些椅子到底有多美好,足以让一个并不富裕的普通人,倾注一生去收藏?

法国建筑大师柯布西耶也曾设计过著名的椅子


如果你钟情于摆弄家居,你不可能忽略椅子。芬兰设计大师伊玛里·塔佩瓦拉(Ilmari Tapiovaara)有一句话:“椅子的设计是任何室内设计的开端。”事实上,“坐在椅子上”这种生活方式甚至塑造了现代建筑——观察你此刻所在的房间,窗子的高度正是依据我们的坐高决定的。

如果你钟情于设计,更不能忽略椅子。因为几乎每个设计大师都曾把他们的想法和理念倾注在椅子设计上。美国设计师查尔斯·伊姆斯(Charles Eames)这样解释设计师们对椅子的热爱:“椅子是人类个体层面上的一座建筑,而这也是建筑师设计家具的原因——为了设计一件能让你掌握的家具。”

翻开一本名椅图鉴,就会发现,我们今天生活中许多司空见惯的椅子——它们遍布于小吃店、餐馆、咖啡厅,或者我们的家——都有不凡的祖先。它们看上去平淡无奇,却充满了故事和秘密。

这把椅子的造型在今天非常常见。上到尊贵豪华的宾馆,下到寂寂无名的街边排档,你都可能看到它。在它的诞生地维也纳,它被人们称作“维也纳咖啡馆椅”(Vienna Café Chair)。它没有扶手,造型修长。两根细长的圆木料弯曲成拱形构成椅背,连接后部的两条椅腿。它的官方名称叫Thonet第14号椅(Stuhl Nr.14)。

1796年,米歇尔·托纳(Michael Thonet)出生于德国西部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小时候,家里把他送到镇上的木匠家里做学徒。23岁时,他学成出师,开了一家自己的家具作坊。米歇尔·托纳一辈子的梦想就是用最简便的方法、最快的速度、最节省的材料大规模生产外观漂亮的木头椅子。1867年,71岁的他带着Thonet第14号椅去了巴黎世界博览会,一举夺得了金奖。

米歇尔·托纳的工坊是椅子工业化生产的萌芽之地


建筑设计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有肺腑之言:“椅子是最难做的,每个尝试过设计椅子的人都心知肚明。这其中充满无限的可能性,也有无尽的难题——椅子必须要轻巧,要足够结实,还要坐着舒服。建一座摩天大楼甚至都比做一把椅子容易。”Thonet第14号椅浓缩了半个多世纪的探索。1830年,托纳成功研制了热气熏蒸使木材弯曲定形的方法,这是椅子造型的基础。与此同时,他发明了一套先进的生产流程——按照设计好的图纸及尺寸,将热蒸气定形的标准化木制零件,按照设计成批地组装起来。各个木制部件之间舍弃了榫卯连接,全部用标准化的螺钉连接。这种具有现代大工业生产逻辑的批量生产模式,加上可以互换的标准零部件,大大提升了生产速度并降低了成本。而且工人即使没有接受过传统木工训练,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快速合格地生产这些椅子。1849年,托纳和他的四个儿子一起在维也纳创办了自己的工厂。这是世界第一个工业化批量生产家具的工厂。

Thonet第14号椅是托纳的登峰造极之作。它造型简洁优雅,坚固耐用。六根曲木,十个螺丝钉,两个螺母就是一把第14号椅的全部零配件。对宜家有所了解的人们都知道,这个今日全球最大的家具家居用品商家非常强调“平板包装”。平板包装意味着增大了装货量,减少了运输次数,降低了碳排放量,这是宜家的核心概念之一。而早在19世纪,Thonet第14号椅就已经做到了极致——1立方米的箱子里就可以装下36把拆分好的椅子零件。第14号椅的常见正说明了它的卓越。到1930年,这个系列的椅子在诞生的70年的时间里已经卖出了5000万把。你甚至可以在一些中国晚清的家庭照片中看到它。

一把椅子,标志着工业化生产的发轫,也标志着现代设计的萌芽。查尔斯·伊姆斯说,设计师的心血是不能显露出来的。“心血”在材料的转角处,或是在纸绳编织的缝隙中,它凝结着一个时代的精神、审美、科技和人类智慧。椅子的故事当然迷人。

法国建筑大师柯布西耶设计的LC4 躺椅


作为探索先锋的椅子

一把经典的椅子绝不仅仅是外表好看、有趣这么简单。2018年底,我到上海去采访工业设计师杨明洁。杨明洁提到一个现象:为什么设计在中国不值钱?他解释说,在西方,工业革命之后,大量新的工艺和材料诞生,推动了产品设计的革命,催生了一系列新的工业产品以及新的审美价值。中国则出现了巨大的断层:新中国成立前,国家连年战乱,工业基础薄弱。新中国成立后的计划经济时代,没有市场竞争,也就不需要设计。改革开放之后,西方的强势工业文化进入中国,中国企业忙于代工,接着就是山寨。中国人在购买一件产品的时候直接看到的是成熟设计的结果,而没有工业化进程的体验。设计的价值因此被消解了。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杨明洁恰恰是用了一把椅子来向我解释工业设计的意义和逻辑。1959年,丹麦工业设计师维纳·潘通(Verner Panton)根据人体曲线设计了一把S形单体悬臂椅。如今,你很容易在电商平台花一两百块钱买到复制品。一把塑料椅,原版为什么要卖到几千块钱?答案简单而又不简单:这是世界上首件一体成型的塑料家具。

丹麦工业设计师维纳·潘通在工作。放置在桌子对面的就是由他设计的著名的潘通椅


创新设计的实质是对材料新的理解、认识、改造、成型的过程。许多经典的椅子都有先锋实验的色彩。“二战”之前,椅子大多是由建筑师在设计建筑的同时为建筑配套设计的。20世纪早期,一群建筑师希望在工业化的社会中寻找一种与其相适应的新美学,这促使他们转向了椅子设计:和房子近似,椅子是三维的、综合的,需要包含实用的功能,也需要具有象征的意义。同时它又是易于实践的。制造一把椅子,可以用来探索新的工业材料以及新技术的运用。

1919年,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在德国魏玛建立了世界第一所为了发展现代设计教育而成立的学院包豪斯。包豪斯锐意创新。1925年,它的代表人物之一——匈牙利建筑设计师马塞尔·布劳耶(Marcel Breuer)设计了世界上第一款钢管椅瓦西里椅。木材在椅子界的地位第一次受到挑战,金属材料开始在椅子设计中占主导地位。就连Thonet也很快将自己的曲木椅子推出了钢管版本。

金属比传统的木材料更容易得到,且品质均匀,适合大量生产。新材料的应用也改变了人们对椅子的想象和理解。很快,一种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椅子造型——悬臂椅——出现了。悬臂椅是对没有后腿的一类椅子的统称,其造型类似建筑构造中向空中挑出的悬臂梁设计。它的德文词源“Freischwinger”的意思是:人坐下去以后坐椅面因没有后腿支撑受重力作用而舒适地轻微摇荡。这恰恰说明了它的功能性特征。在钢管被应用之前,悬臂椅是不可能存在的。包豪斯的设计师们创造了形形色色的悬臂椅。马塞尔·布劳耶1929年把他设计的悬臂椅S32和S64卖给了Thonet公司,这些作品时至今日还在按最初的设计方案进行生产。

包豪斯代表设计师马塞尔 · 布劳耶


在钢管椅之后,设计师们不断地突破材料的使用边界。在美国,伊姆斯夫妇创造了一段跨界佳话。1940年,为了参加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Modern Art)举行的家具设计竞赛,查尔斯·伊姆斯和好友埃罗·沙里宁(Eero Saarinen)一起,提出了一把椅子的设计理念。他想要通过胶合板一次性塑压成型,使材料向不同方向弯曲,形成椅背、座板和扶手舒适一体的椅子。这个理念在当时的竞赛中得了奖,但椅子本身却无法制造出来。当时的胶合板经不起这样复杂的弯曲,而在当时,也并不存在可以将材料塑压成型的机器。为了实践这把椅子的理想,查尔斯·伊姆斯和妻子蕾(Ray Eames)在只有两间卧室的公寓里建了一个临时工坊。他白天去米高梅公司上班,晚上夫妻俩就一起钻研批量塑压胶合板的技术。椅子研制尚未成功,一份美国军方合同先到了。军方需要他们用胶合板为“二战”伤员设计一种轻便的腿部医用夹板,以替代常见的沉重的金属夹板。伊姆斯夫妇集合工匠,前后做了15万个夹板送到战场。在履行这份合同期间,他们得以接触到的军方材料和技术,帮助他们找到了稳定生产胶合板的方法。

“二战”结束后,伊姆斯夫妇转身回到椅子的设计,很快就推出了一款模压胶合板座椅(ECW,Eames Chair Wood)。他们准确地制造了材料,精准控制了胶合板的曲线和起伏。这款椅子造型简约灵动,轻便耐用,同时非常廉价,成了上世纪美国家具设计的整体缪斯。1999年,它荣获了《时代》杂志的“世纪设计”奖。《时代》对它的评价是:“典雅、轻便而舒适的产品。虽然总是被模仿,却从未被超越。”

设计师们的创新并非漫无目标。Thonet 14号椅子是古典优雅的,钢管椅和伊姆斯椅是现代简约的,潘通椅则热情奔放,充满奇思妙想。它们如此不同,但就像是一串珠链上熠熠生辉的明珠,它们都是工业化时代传承不息的经典之作,有一根共同的线穿过它们的核心。

回到潘通椅的故事。潘通被誉为20世纪最富创造力的设计大师。他不接受常规造型。他有一句名言:“一个不太成功的实验比一个美丽却陈腐的设计更令人喜爱。我无法忍受进入一个客厅,里头摆着沙发、咖啡桌和两张扶手椅,然后我整晚就要困在这地方。”他热爱颜色,国际色彩标准语言潘通色卡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颜色能影响我们一生或瞬间的情绪。”大胆的造型和颜色是人们对潘通的第一印象,但潘通椅的内核比外表更动人。

潘通还在哥本哈根皇家艺术学院就读时,就在设想创造一把特殊的悬臂椅。20世纪50年代,有一次,他在参观一家工厂时,发现安全头盔和安全桶都是用注塑机一体成型的。塑料高度的可塑性使他萌生了用塑料制造椅子的想法。

1960年,潘通做出了1∶1比例的聚苯乙烯模型。聚苯乙烯是塑料的一种,性脆,无法坐人。于是,潘通四处奔波,寻找敢于用塑料制造这把椅子的制造商。几年后,才有一家叫维特拉(Vitra)的默默无闻的瑞士企业接受了挑战,那时,它正苦于缺少能够让自己一炮而红的设计。

维特拉冒险与潘顿一同开发这件产品,一干就是7年。在此期间,塑料逐渐成了一种广泛使用的材料,并且经过了多次演化与变形。很多设计师跟不上新变化,但潘通是个例外。首个版本的潘通椅是用玻璃纤维强化的聚酯塑料制成的,这是世界上第一把根本没有腿、全塑料一体成型、有着有机形态的完整椅子。

然而,成椅有一个缺陷——重量太重,这足以让潘通对它非常不满。同年,他很快在前沿塑料展会上找到了一种轻便的新型塑料聚氨酯硬质泡沫。聚氨酯硬质泡沫版本的潘通椅1968年面世,投入批量生产。然而,潘通认为它还不够好。因为这种塑料的处理要耗费大量的人工,售价降不下来。第三版的潘通椅更换为巴斯夫(BASF)Luran S新材料,售价倒是平易近人了,但这种材质容易劳损,应对各种环境的强度不够。1971年到1979年间,维特拉接到了无数的质量投诉案件,最终决定全线停产潘通椅。

在此后的20年,潘通仍在执着于寻找新的材料。直到1999年,使用聚丙烯材料的潘通椅终于解决了承重强度的问题。据测试,一个110公斤的人,每周40小时的使用强度下,椅子可以安全使用15年。遗憾的是,潘通竟没有能等到这最后成功的一刻,辞世于一年之前。一把椅子,40年的磨砺,是因为潘通坚持他对完美椅子的理想:一把椅子要既美观又舒适;它要足够轻便,因为人们经常会挪动椅子;它要坚固耐用,易于清洁,能够经受各种场合的考验;它还不能太昂贵,要能够批量生产,是大众可以负担的产品。

在上百年的工业化实践之后,教育者和设计师们提出了他们的原则:“艺术与技术——新的统一。”用格罗皮乌斯的话说就是:“一件东西是由其本质界定的。为了设计它以达到好用——一件容器、一把椅子、一间房子——其本质必须首先要弄清楚;它应当完美地服务其用途,即,实现其实际的功能,而且要耐用、价廉且美观。”

在过去的100年里,纵然人们对于美观的看法在不断改变,但大胆创新和实验,制造一把舒适耐用的椅子,让普通中产家庭负担得起它,成为大多数设计师的普遍追求和原则。

时代、潮流和椅子

1919年,人们之所以会建立起第一所现代设计教育学院,是因为他们希望为工业时代的设计寻找到方向。他们不希望工业产品等同于粗制滥造、等同于丑陋,希望它们美观而适用于现代生活。这个目标为接下来100年的工业设计设立了标杆,但时代变迁,审美在变、社会心理在变、潮流在变,什么是一把好椅子的标准也在变。于是,那些被视作经典的椅子也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面貌。

你很容易辨认出包豪斯巨匠们的作品。现在最常见的包豪斯椅子的样式大概是巴塞罗那椅。在1928年巴塞罗那国际博览会上,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设计了德国馆。这个存在了5个月的临时建筑后来被视为包豪斯学派的杰作。密斯在设计中革命性地运用了玻璃、钢材。8根镀镍的钢柱,一片薄薄的混凝土屋顶、大理石和玻璃构成墙体,没有任何装饰,光洁平直的玻璃和钢材体现出比例精确的美,充分体现了密斯·凡·德·罗“少即是多”的理念。为了迎接来德国馆参观的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密斯专门配套设计了一把椅子,X形的交叉钢管构成椅子腿,架着皮革包裹的椅座和靠背,舒适大方,又像德国馆本身一样冷静。如今你还能够在很多大公司、银行等机构的接待室里看到这把椅子。

马塞尔·布劳耶曾经解释他们为什么热爱金属:“金属家具是现代居室的一部分,它是无风格的,因为它除了用途和必要的结构外,并不期望表达任何特定的风格。所有类型的家具都是由同样的标准化的基本部分构成,这些部分随时都可以分开或转换。”

包豪斯金属家具的冷静克制符合当时理性主义的审美。但它不可避免地是冷漠的。这是材料的冷漠性和设计结构的冷漠性共同带来的。黑色的皮带和皮革色彩单调而冷峻。人们看到钢管,自然会感受到触觉上的冰冷。

这种审美没有长盛不衰。1951年意大利米兰三年展(Milano Triennil)上,芬兰在展览中共获得六项首奖、七个金牌和八个银牌。这是北欧设计跃上世界级舞台大放异彩的标志性事件。几乎在同一时期,美国《Interiors》(室内设计)杂志把“世界上最完美的椅子”的称号授予了丹麦设计师汉斯·瓦格纳(Hans Wegner)在1949年设计的圈椅。芝加哥某家俱乐部见刊后立刻下了400把订单。1960年,理查德·尼克松和约翰·肯尼迪进行了美国历史上第一次电视政治辩论,出现在镜头里的椅子,正是瓦格纳的圈椅。60年代,斯堪的纳维亚设计运动已经成为一股全球风潮。

丹麦设计师汉斯·瓦格纳


在包豪斯时代,人们强调纯工业性的生产,强调国际主义,抹去一切风格,而到了50年代,人们开始追求人情味,欣赏不同文化的多元化审美。而北欧设计恰恰满足了这样的需求,它们立足本民族的传统,在工业化生产中注入了自然和人的元素。

在欧洲,北欧地区长期被排除于产业革命之外,工业化的脚步也因此延迟。反倒使得它们保存了自己民族设计的一些特征。北欧气候寒冷,漫长的冬季使得人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中,孕育出了充满温馨趣味的室内设计和扎实的木作手工艺制作传统。

丹麦有严格的工匠制度,几乎每位丹麦设计师都拥有亲手制作家具的能力,精通材料、结构、技术、工具、加工机械的使用。成为世界设计巨匠的瓦格纳于14岁时拜当地的细木作家具匠师为师,开始了家具制造领域的学习,并于17岁取得细木作匠师资格。1997年,他在日本发表演讲时还说,认为自己并不是一名设计师,而是一名工匠。

对木材的了解决定了瓦格纳的设计。以他最著名的圈椅为例,圈椅改造自中国明代的圈椅,但瓦格纳进行了细致的改造:他简化了每一根木材,而且令木材的首尾粗细有变化。靠背和扶手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两者连成一体。造型的变化,使这一整体看起来就像一条飘带,由此产生飘逸感。瓦格纳把中国传统圈椅的靠背竖条去掉,仅用一条弯木构成环形靠背和扶手。与人的后背接触的部分比其他部分宽,这就扩大了人的背部与靠背的接触面积,提升了舒适度。抛弃了原来椅背的竖条结构的同时,他为此降低了靠背的高度,以保证椅背对人的支持。中国椅子的腿部有一根横木,使用者身体前倾时,会觉得碍脚。于是,瓦格纳将这根横木移到了椅腿的上部。

为了改造圈椅,瓦格纳绘制了大量草图,进行了大量的身体实验和建模,进行长时间的摸索。这张椅子在视觉上的最显著特征是结合了椅背和扶手的优美椅脑。这个椅脑是利用指接(锯齿状接口,类似两手手指交叉对接)联结三截木材而成。这要求三截木材的品质、干燥度等完全一致。这款举世闻名的椅子在各国都有仿作出现。1965年,在工艺巨匠约翰尼斯·汉森与瓦格纳合作20周年庆典的展览上,就现场抓到了12把仿制品。但仿制品却很难重现椅脑的指接结构和不加横档的设计。

与钢管椅不同,丹麦人最大限度地展现着木材生命力。瓦格纳发明了一种用肥皂水来处理松木、橡木、白蜡木、桦木家具表面的方法:把天然植物油制成的肥皂削成碎屑,溶于水,用肥皂水擦拭木头,再擦干,使得家具表面的木纹灵动,产生自然而美丽的色泽。肥皂水还有一个优点:不会改变木材的原有色彩。这样轻质木材家具无须最后再上一道人造漆。

瓦格纳设计的叉骨椅、圈椅


在50年代,丹麦设计的成功在于非常聪明地把握了机器生产和手工的平衡:某些工序机器可以完成得更好,就应该交给机器做。机器生产的部分和手工做出的部分协调融合,成就了丹麦家具的特色。那些经典的丹麦椅子上总有一些手工的痕迹点亮了它们,让它们具备了手工艺作品的温暖感。瓦格纳著名的叉骨椅(Y Chair)投入生产的时候,制作公司卡尔·汉森父子公司正需要一件可以持续量产以维持生计的产品,因为当时“二战”刚刚结束,世道不太景气。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决定椅垫采用纸绳,全由手工编织。负责这项工作的团队导师,是手工艺大师本尼·汉莫·拉森。叉骨椅的椅座用长达120米的纸绳耗时一小时编制而成,却能够使用50年之久,全靠纸绳之间的严丝合缝,以及椅座背面构造精细的绳结。后来拉森在他一条手臂的内侧文了一个叉骨形文身,就是为了致敬这把他最喜欢的椅子。

五六十年代出现了一批椅子的经典作品。通过它们的样貌,你会清晰地感到人们对椅子的要求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们不再只把椅子看作坐着的工具,而希望它成为抵御疲惫不堪、既喧嚣又孤独的现代生活的武器。

在美国,50年代,电视已经成为人们起居室里的标配,社会对生活的需求不在克勤克俭。一直以设计简单廉价的椅子为目标的伊姆斯夫妇设计了一款风格大为不同的670号躺椅。他们用奢华的手套皮革填上羽毛和羽绒来做成黑色的皮垫,放置在三段曲线胶合板外壳上。他们希望这把椅子能看着“像一只温暖而包容的旧棒球手套”。如愿以偿,这把椅子被评论为释放现代生活压力的一个特别的避难所。670号是看电视的绝配。它带来的乘坐感受当然和模压胶合板座椅大为不同。1961年有一期《花花公子》杂志说,它“让坐着的人沉浸在一种极其骄奢淫逸的感觉中,这种感觉除了尼禄大帝之外,还没几个凡人体验过呢”。

1960年,安恩·雅各布森(Arne Jacobsen)为斯堪的纳维亚航空皇家酒店设计了蛋椅(Egg Chair)。考虑到旅客们会被从前台到酒吧或客房的来来往往的人流所包围,雅各布森给椅子的两侧加上了挡边,使用者们可以躲在里面阅读书报,或是在转机时打个盹儿。这款椅子除了像个蛋,其实更像一个抽象的人体——也许是一位盘腿而坐的母亲,她敞开怀抱拥抱椅子里的人,带来了温柔与安全感。雅各布森还给蛋椅装上了旋转装置,你可以随心情把椅子转向或是背向旅伴。

在20世纪,人们最早希望椅子完成坐具功能,而后希望它们能够贴近我们的情感,很快,我们就认为它也可以成为表达的工具。每一次社会潮流都会在椅子上留下印记。

1961年4月12日,苏联宇航员尤里·加加林乘坐东方一号宇宙飞船顺利完成了太空任务,苏联由此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太空竞赛中险胜美国。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启发了许多设计师。两年后,艾洛·阿尼奥(Eero Aarnio)就设计了球椅。这一作品反映了整个60年代所弥漫着的太空时代乐观主义。球椅就像是个小小的太空舱,阿尼奥用湿纸将胶合板压模的椅体盖住,再用玻璃纤维对表面进行层压处理,与滑翔机机身或机翼的制作方法类似。在阿尼奥自己用的那把椅子里,他甚至还在内壁上安装了一部红色的电话。

在奔放的意大利,设计师们的奇思妙想就更多了。1969年,加塔诺·佩西(Gaetano Pesce)设计了唐娜椅(Up5)和它的球状脚蹬(Up6)。那是一个当致幻剂与妇女解放正在极大地启发着时尚界与室内设计界的时代。Up5非常像仰卧的女性躯体。佩西的拟人化椅子其实是在号召全世界严肃对待女性权利,由弹力带相连的球状脚凳(Up6)则象征着女性长期以来遭受的压迫与桎梏。

丹麦设计师安恩 · 雅各布森


被生活改造的椅子

在写作这篇稿子的时候,我去拜访了设计家具收藏家曹峰。曹峰原来在广告行业任职,但因为太爱家具设计,在2014年开了一家中古(指百年历史以内)家具买手店“回到二十世纪”。他最爱椅子和灯具,因为这两种家具“最有雕塑性”。现在,他已经收藏了300多把椅子。

我在曹峰那儿亲眼看到了不同流派的经典作品。相比美国和北欧的设计,曹峰个人更喜欢意大利一些设计师,他们更加不拘一格,作品更具有艺术性,没有进行工业化量产。曹峰说,椅子的功能性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发现,在家里,绝大多数时候他会窝在沙发上,椅子,观看似乎比坐更重要。曹峰在他的买手店里有一间办公室,堆满了他买来的设计书籍,当然,也有他淘来的椅子。有趣的是,我坐在距离他办公桌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和他聊天,那恰好是一把包豪斯悬臂钢管椅,而他在一把赫曼·米勒(Herman Miller)的Embody上。这把椅子的第一个版本发布于2008年。就座椅而言,我们俩之间隔了100年。

这把赫曼·米勒完全不在它主人的收藏兴趣之列。它距离他的审美标准太远。他知道成百上千把椅子的来历,却叫不出它的型号。但是他坐在它上面,让它完成一把椅子的基本功能。

无论人们赋予椅子多少意义,是否服务于人们的生活方式始终是衡量一把好椅子的标准之一。16世纪的时候,欧洲妇女流行夸张的鲸骨圈钟形裙,于是有一种“交谈椅”,专供穿长裙的妇人在沙龙中使用。有一回我去采访北京的一家咖啡馆。主理人热衷于收旧家具布置自己的店面,骄傲地宣布店里的椅子都是他从欧洲淘来的,年头久远。他把一张椅子的座板掀上去,让我看下面的铁架结构,那是一个帽架,说明它来自人们戴礼帽的年代。

现代人最普遍的生活方式是什么?英国心脏病基金会(British Heart Foundation)开展的研究说,人们每天约有9.5个小时是坐着的。

1974年,《纽约》杂志社组织了一次全球椅子设计竞赛,名为“最舒适的椅子”。竞赛找来了电视台客户主管、书评编辑、保安、外科主任医生、邮递员和广告公司市场负责人做评委,让他们在纽约市场中评选出最舒适的安乐椅。在数以千计的椅子中,卡路赛利椅(Karuselli 418)赢得了冠军。

卡路赛利椅的诞生有一个段子。设计师约里奥·库卡波罗(Yrjo Kukkapuro)一次醉酒,那个灵感四溢的晚上,他兴奋得跌进雪堆,当他挣扎着起来看到自己留在雪堆中的身形时,这把椅子的雏形就在他的脑海中实现了。事实是,早在1959年库卡波罗就开始构思一种“坐上去真正舒适的椅子”,由此开始对“卡路赛利”系列家具长达5年的探索。每一次打版,他都让妻子反复试坐。妻子娇小的身躯与库卡波罗差别很大,这样的试坐是为了让作品能满足大部分人群的支撑需求。

库卡波罗抓住了时代潮流——人们坐着时间越来越长,问题越来越多,坐的方式不再只是舒适问题,而成了健康问题。早在1958年,人机工程学刚刚发端的时候,他在瑞典听一场关于“如何设计一张有利于身体健康的椅子”学术讲座。库卡波罗说,他忽然间懂得了家具设计的奥秘:“现在我发现了上帝,我将成为一名设计师。”

日本学者小原二郎在《人机工程学开始的创意》中说:“在欧洲,权威和宗教的椅子有4000年的历史,一般市民的椅子有200年的历史,而椅子的科学史只有40年。”

现代人机工程学对人的身体进行了详细的科学研究。一把椅子如何能够舒适开始有了严格的科学定义:首先是座面,最合适的座椅的高度是当你坐在椅子上时,整个脚掌可以完全着地、脚后跟可以接触到地面,并且膝盖低于臀部。座面应该足够大,能够使大腿前部有所支持,但如果过深,腰部支撑点会悬空,靠背将很难对身体起到支持。因此座面的宽度,应略大于人体臀宽,不仅使臀部得到完全的支持,而且能够留有余地随时调整坐姿。座面的曲度,最好取平坦形,或者左右方向近乎平直,前后方向微曲的形状,能使体压分布合理,坐感良好。

接着是靠背。有三个关键支撑点对应人的身体的关键部位起到支撑作用,分别是肩靠、腰靠和颈靠。肩靠的高度应该低于肩胛骨下沿,高则容易迫使脊椎前屈,腰靠的主要功能是分承部分体重,及保持脊椎的自然S形曲线,所以腰靠的位置应稍低于腰椎上沿;颈靠应稍高于颈椎点,能够分担颈椎所承担的头部重量。

扶手很重要。它能够减轻人体处于坐姿时双肩、背部与上肢的疲劳。扶手高度应等于坐姿时的肘高,要使整个前臂能够自然平放其上。过高会造成耸肩,过低则失去了对手、臂的支持作用。

座面和靠背的夹角也是一个问题。人体脊柱最佳状态是放松状态下而成的自然S曲线,这就意味着,当人坐下来的时候,脊柱向着不适宜的状态改变,要让坐姿能形成几乎正常的腰曲弧线,躯干与大腿间必须大于90度角。所以椅子的靠背必须向后稍微倾斜,以便身体后靠,同时就需要座面配合,前高后低,防止身体向后靠时向前滑动。

除此之外,不同的椅子被应用于不同的场合,都有各自的标准,应当细分为工作用椅、稍事休息用椅和休息用椅。

创立于1905年的家具制造公司赫曼·米勒与许多著名的设计师们有过合作。伊姆斯著名的躺椅就是它制作的。在上世纪70年代,它也开始研究人机工程。最早的动机是美国人口老龄化严重,市面上针对老年人具有医疗辅助性质的椅子只有一款,而且设计粗糙。而真正让赫曼·米勒声名大噪的椅子诞生在90年代。1992年,当设计师把Aeron椅的原型展示在董事会眼前时,他们对其精准的定位十分满意,但另一方面也对其不怎么好看的外观保持怀疑。这款椅子和美貌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它能根据全身的活动进行调整,椅子没有任何坐垫或衬料,取而代之的Pellicle悬浮织物有助于空气流通,因此使用者坐在椅子上好几个小时也不会感到过热。椅子没有直线,曲线设计能够以自然的方式分配人体重量,减轻压力点的压力,促进血液循环。当然它还能为脊椎和背部提供良好的支撑。

Aeron生逢其时。1994年,正式推向市场时,它就被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作为永久陈列品收藏入馆,被称为是“赫曼·米勒为员工创造的礼物”。那正是互联网泡沫最繁盛的时期,舒适性、革命性的Aeron正是为用鼠标改变世界的新新人类定制的。它昂贵的价格也让它成了抢手货,一个公司能够给他的工程师配备Aeron椅,能够说明很多东西。据说,互联网泡沫破裂,美国许多公司清算的时候,一个信息工程师回忆:“一堆Aeron椅堆在角落里,像是这些企业的墓地。”这些公司被淘汰了,但Aeron没有。在《辛普森一家》的一集里,上帝也坐着一把Aeron椅。它还是《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Sheldon)使用的椅子。奥巴马也有一把Aeron椅。赫曼·米勒不断推出新品。如今人们提起这家企业,已经不会想起伊姆斯的躺椅。哪些公司能够为员工买赫曼·米勒,依然是互联网上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椅子永远走在时代的前沿。它的故事没有尽头。在这个数字时代,已经有公司在设计智能化的办公椅,它采集人活动的数据,根据9种不同的坐姿进行调整。毫无疑问,椅子会越来越舒服。然而也有越来越多的研究显示久坐对健康的巨大伤害。这似乎是一个悖论:椅子应该舒服到让人不想离开,还是鼓励人们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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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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