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七章
来源：人民网－广西频道 原创稿
癸卯初夏，余经广西玉林市博白、容县和北流三地，得《玉林七章》组诗，以飨读者。
——题记
博白芒编。刘上前摄
一、芒编
听到芒编这个词
使我想到芒种
想到二十四节气里
这个最繁忙的日子
想到稻芒和麦芒
想到所有与光有关的事物
叫芒编不叫草编是博白人的智慧
他们选芒萁草作为主角
配角很多：稻草、芭蕉、竹子、藤蔓
……这百草大合唱
演绎南中国最接地气的“村晚”
如果把芒编从业者都看作编导
官方给出的人数是三十万人
这也是我建议举办芒编艺术节的理由
我的理由是青色的
心灵手巧的博白人通过芒编
把日月星辰缠绕于指间
芒芯软韧如藤的芒萁草啊
被视为蕨类杂草的你
生长在野外山坡林下的你
曾经的身份是何等卑微
看到博白人那一双双灵巧的手
使我想到马良的神笔
茎可长至两米的芒萁草啊
是博白人发现了你，开发了你
你用平整均匀、紧密适度的芒条
告诉世人，如何按照弧度生活
你化身果盘、灯罩、篮子、箩筐
让它们漂洋过海，开口说话
我想，应该再来一场亚热带季风
让阳光更充足，雨量更充沛
让芒竹柳藤、棕草林木竞相攀生
丹竹、芒萁草表演双人舞蹈
每一个博白人都是工艺美术家
他们将一根芒萁草化作神笔
挥洒人类衣食住行的梦想
听到芒编这个词使我想起芒种
——种有芒之谷
在南方种稻和北方收麦之时
博白人告诉我们
只要亲吻脚下的土地
你便能拥有编织太阳光芒的神通
拜山节。梁明摄
二、博白拜山节
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像白云一样从山下向山顶涌去
拜山仪式是老祖宗传下的
如今祖宗已成为大山的一部分
我在岭南路上听说这一场潮水
像听一场声势浩大的古老戏曲
内心受到的震撼无比清晰
这种潮水一年要来无数遍
而清明节是最猛烈的一次
这一天是博白人最重大的节日
在外工作的博白人会在这一天
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赶回来
他们坐车来打车来租车来走路来
奔着同一个方向来
抛弃人间的繁杂
放下手中的活计
博白的朋友掰着指头告诉我
从南宁回来的有三十万人
从广东回来的有三十万人
从海外，从省回来的不计其数
一个村几百上千号人拜同一座山
一个乡几万人拜同一个祖宗
博白人记挂几百年前的祖宗
也操心未来的子孙
他们把慎终追远这几个字
根植于内心深处
土地和祖宗、山石和藤蔓
不同语言、不同族群的文化
在拜山时找到最大的公约数
祖先隐身在茂密的丛林里
当拜山成为一个节日
博白成为所有中国人精神的原乡
字祖庙。刘上前摄
三、字祖庙
在博白县中学内的字祖庙里
我与造字之神仓颉和沮诵不期而遇
据说他俩是黄帝御前的史官
字祖庙有内墙外墙，环形走廊
登楼如登山，需盘旋而上
庙内不见字祖雕塑、画像
这使我一步三叹
博白县中学供奉的不是神明
而是中华民族的根脉
在地底，像取之不竭的泉水
仓颉沮诵发明的不仅仅是文字
更是人类的星辰
字和纸承载的文化
累积于数千年的文明
思接千载是一件乐事
我想，仓颉和沮诵
应该是文曲星的原型
主人叫我在留言簿上留言
竟然一时间找不到笔
惜字如金，惜纸如银
在字祖庙留字
可不是一件小事儿
我的局促终于找到了台阶
不远处的王力故居
与字祖庙形成一种呼应
我想，所有使用文字和语言的人
都应该到博白来
在字祖庙环形走廊上走一回
看看王力故居里陈列的词典
听听宴石山的的鸟鸣
南流江捡石头。张卫华摄
四、南流江捡石头
我和兄弟相约去南流江捡石头
一定要捡那种受到江水日夜冲刷的石头
石头表面一定要有水的波纹
证明它是南流江家族的成员
我们选择在一处大桥的旁侧停车
屏退左右的花花草草
以及远方天上成群的白云
我们绾起裤管，像小时候一样
赤脚步入江中的浅水滩
江中的这些石头姿态各异
有的掌握着蓝天的秘密
有的像鱼一样偶尔浮出水面
有的与青苔绿草相伴相生
让你难以分辨
兄弟一眼就看中了一块
看上去像黄蜡石，部分已玉化
中间有一个小孔
我想在那小孔上插一枝蜡梅
定能成为办公室最妙的装饰
我想把整条南流江都带回去
如果考虑到飞机托运困难
我至少应该带回南流江的涛声
后来我们又捡了很多石头
仿佛找到了千里之外的童年
我们在南流江畔互赠石头
神情庄重，像在移交故乡的麦田
五、勾漏洞随想
走进勾漏洞
人间万事便与你无关了
洞里有山峦和江河
如果听到流动的水声
那一定来自天庭
明明是神仙
却拥有人间的姓名
对葛洪来说
做散骑常侍和做勾漏令
其实没啥区别
听说此洞以勾曲穿漏而得名
洞前的碧虚亭使我怀疑
刚从洞中走出的自己
是否已经成仙
宝圭、玉阙、白沙、桃源
人类用最美的字为你命名
四洞相连构成神仙世界
每一个来此一游的人
仿佛都从烂柯山上归来
原来要成仙并不难
只要去钻一回勾漏洞
其余的事
都交给北流江
六、鬼门关是一个快乐的关隘
把鬼门关改成桂门关
格局小了一点
而且鬼界也不会认可
既然是人人必经此地
何如提前打卡
这个神话传说中的关隘
《辞海》说在广西北流西
依据是史书的记载
北流和郁林的双峰
对峙成生死边关
这鬼门关实在是风水宝地
闯过鬼门关的人
不成为鬼
就会成为半个神仙
掐指算出自己的未来
好不容易来一趟北流
居然不去鬼门关
当地的向导说
鬼门关已不见关
你现在去
可能什么也看不到
对此我表示怀疑
不是可以看到山吗
不是可以看到天吗
那是鬼门关真正的构件
人类用砖石垒成的虚无
怎抵得过天宽地阔
这阴阳交界之处
一定会有快乐的歌声
既然如此，让我也学一学
在此勒石而铭的伏波将军吧
鬼门关是个快乐的关隘
吴越人到此一游
都峤山。伍德炽摄
七、都峤山的重量
这里是道教第二十洞天所在地
舜帝南巡时曾途经于此
苏轼送邵道士彦甫还都峤
赖布衣写成《南山金斗赋》
徐霞客在山上住了两天一夜
都峤山的分量够重够沉
要用太阳和月亮制作的天秤
才能把它称起来
要用整个容县作秤砣
才能找到苏轼卧看日垂地的角度
这座集儒释道于一体名山
丹灶峰葛洪炼丹的遗迹犹存
灵景岩背岭脊有仙人床见证
都峤山山体呈紫红或褐红色
那是因为秤砣在铆足了劲
九寺十三观，八峰若红霞
北麓丹霞赤壁似斧劈刀削
东西山峰如军马列队成阵
群峰延绵达八公里
三百余个洞穴深藏其中
据说还有一群猕猴
以野果山泉为生
我想它们一定知道
葛洪炼丹的秘密，也许
还得到赖布衣看风水的真传
它们兴许听过苏轼唱歌
邵道士挥挥衣袖
为它们藏身的洞穴送去彩云
都峤山上多白云
要说重量人不知
我愿在山脚作长时间的仰望
忘记自己是偶然途经此地的旅人
忘记在北方以北
还有无数大山在等待我跨越
离开都峤山时我听到三声鹤鸣
感觉自己已身处九皋之中
(作者系中国摄影出版社编审、总编辑，北京市写作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