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建专访：发现董国建的云南“娘子军”教头

2020年9月26日，解禁后的首场马拉松精英大战，在内蒙古多伦草原上展开激烈角逐。

有幸受邀前去观战的笔者，在见证过起跑仪式之后，便与其他媒体同行乘车直奔终点，等待选手们的陆续到来。

麾下两员主力女将

随着男子前几名的决出，跑在最前面的女子选手，也开始进入众人的视线范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既不是何引丽，也不是李丹——赛前两大夺标热门，而是一张少数民族长相的陌生面孔。

她在冲刺时拼光最后一点力气，过线后痛苦倒地、几近虚脱的情形令人动容。

很多人后来才得知，这位当天唯一跑进2小时35分的女子冠军，原来是云南队的窦发仙；她以48秒的优势完胜亚军何引丽。

第三名潘银丽也是她的队友，兼国家队队员。

两个月后在南京马拉松锦标赛，后者以2:29:19排名第四、大幅PB并达到东京奥运会报名标准。

而窦发仙虽然未能奥运达标，但一个月后就再度扬名显万。

在著名的“土豪赛事”广州黄埔马拉松，她力克太原马拉松冠军、“越野女王”姚妙（PB 2:30）夺冠，收获一份罕有的优胜奖：小汽车一辆！

对于这两位女子高手，外界似乎所知甚少。笔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于是在不久前采访了她们的教练梁九建。

云南女子长跑一组

据梁九建教练介绍，云南田径分三个队，耐力项目为田径一队。

一队下面又分四个组，男女各两个组，男子一、二组分别由张国伟和朱荣华教练统领。

他执掌的是女子长跑马拉松一组，有队员12名——清一色的女生，没有男性陪练。

云南队外出参赛时，由各组指派队员参加。这有时可能会有冲突、需要协商。不过，一般大奖赛都不限名额，能上尽上。

而冠军赛、锦标赛则按成绩，例如只要成绩能排进去前20，就可以参加；全运会也是如此。

老家是曲靖市陆良县的梁九建，和其他组教练一样，也是专业队运动员出身。

1980年代初，他从省体校被招进省体工队。当时正值张国伟的鼎盛时期，“我们是小队员”。

他的专项是5000、10000米，没跑过马拉松。

在省队当了6年运动员之后，1988年他开始当教练——一边上课，一边在昆明市队带队员。

1990年，梁九建正式从省体工队调到昆明市体校，一直待到2008年，然后到省队继续当教练。

在省队，他先带女子中跑，2012年起带女子长跑马拉松。

他手下两位马拉松主力中的潘银丽出生于1994年4月，来自昆明辖下的县级市安宁，2010年进队的，最初两年在另一个组。

而窦发仙出生于1997年4月，来自保山腾冲，属于傈僳族，2014年进队。

两人的前PB均创造于2019年合肥马拉松：潘银丽2:32，窦发仙2:40。

从平时训练的表现看，“潘银丽基础比较扎实，综合能力比较强”。

南马没跑出应有成绩

窦发仙之所以能在海拔1200多米、赛道不好跑的多伦爆冷夺冠，是因为她赛前“训练比较系统”，梁九建指出。

当时她全力备战的比赛，是原定于2020年3月举行的奥运选拔赛。“3月前她练得挺好的，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她后来有点遭遇低潮——训练时感觉有些疲劳。好在一到多伦，人就恢复了元气。

但在其他人纷纷创造佳绩的南马，她却仅以2:33:32排名第十，只比多伦快1分钟，这让人难免有些困惑不解。

“虽然比赛结果说明一切，但她当时确实遇到生理周期。其实潘银丽也是如此。”梁九建透露。

“当时我心都凉了，觉得有一点险了。”他回忆道。

对于年轻队员来说，这增大了比赛的难度，而南马偏偏又是奥运达标的一个难得机会。

“人到比赛时产生的应激反应，可能有助于缓解生理周期带来的疼痛，但从跑下来的情况看，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这位“娘子军”教头坦承：“这也是我们以后训练时需要解决的一个课题。”

其实对于窦发仙的南马表现——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能跑出这样的成绩，他还是感到满意的。

他认为她奥运达标“实力肯定是到了”，只要有合适机会，就可以跑出来。

梁九建手下还有两名场地主将：跑3000米障碍的李元凤，和2000年出生的年轻队员罗霞。

后者是太原青运会5000、10000米冠军；半马跑过一次，78分（2019年扬州）。

去年9月上虞全国田径锦标赛，潘银丽收获万米第六，罗霞第十。

女子一组接下来的主要目标，也是3月份奥运选拔赛；争取跑进前三，挺进东京。

慧眼识奇才，力荐董国建

对于中国马拉松，梁九建还有一大贡献：排名中国现役第一、历代第二的董国建，就是他发现和大力举荐的。

先说下董国建的背景（以下根据2016年他在重庆赢得里约奥运会选拔赛之后，对笔者的叙述）。

1987年3月，董国建出生于云南省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但他不是少数民族）。

位于昆明市以北约七八十公里的禄劝，曾是重点扶贫县，而他老家所在的皎平渡镇条件比县城还要艰苦；不管要办什么事，都得走好几公里山路。

“禄劝县城的海拔1600米左右，我们那边山上应该有两千三四百。”

因为老家上学条件太差，他幼年就被大爹（即大伯）接到禄劝县城上小学，而爸妈一直留在家里务农。

至于他进省队的经过，2017年张国伟教练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

云南拥有较完备的长跑人才选拔体系：各个地级市都设有体校；省里每年举办两次运动会——省中长跑竞走运动会，以及省田径锦标赛。

他们就在这些运动会上甄选人才，只有董国建是例外。

“他不是运动会选拔来的，是他念初三的时候，我听昆明市体校的一个教练介绍，去他们学校选的。”

那个教练向他推荐说，禄劝县民族中学有个小孩在学校运动会跑1500米跑得挺好，让他过去看看。

他们于是驱车前往，由那个教练陪同。两人到学校找到董国建，“看了一下”——没有让他跑，只是看看体型之类，便决定要人。

张国伟说的这位昆明市体校教练，正是现在挂帅女子一组的梁九建。

董国建进体校

梁九建回忆说，当年的董国建学习很好，在禄劝民族中学的三个班中成绩高居前三名，还担任学习委员。

这让笔者不禁联想到张国伟教练的经历：从小多病但聪明好学；因为学校运动会的3000米项目无人问津，身为班长的他只好带头报名，没想到拿了第一，从此爱上长跑。

2002年董国建正式进昆明市体校，开始师从梁九建。

正因为他学习好，梁九建颇费了一番脑筋，反复跟他大爹做工作，才争取到后者的首肯。

董国建边读书边跑步，利用课余时间练了一年——主要在假期集中训练、比赛。

通过两次假期训练，梁九建愈发觉得这个少年人才难得，于是向体校所在的盘龙区体委领导极力推荐。

“当时的区体委主任问：这是不是一个天才？我说是。”

“他说行，他的费用我们承担了。因为禄劝县比较穷。大家都在为他想办法。”

起关键性作用的董国建大爹，本打算让侄儿上军校，因为这样家里的负担一下就解决了。

为了说服他，梁九建好说歹说，沟通了很长时间，三天两头地打电话（当时打电话很不方便）。

“后来我一句话提醒了他大爹。我说，我相信董国建的学习成绩，他文化考试肯定没有问题。

但是你要知道，上军校还得体检面试。到时候人家说他高了矮了、胖了瘦了，不要他，你怎么办？”

董国建的大爹被触动了，深以为然，于是同意让侄儿进体校训练。

从体校到省队

董国建来到昆明市体校之后，梁九建见他老实稳重，就让他在每天下午训练前，去敲门叫其他队员起床。

“他每天都按时去叫。因为个子比较小，一些没睡够的大块头女生，一出来就揍他。

他跟我说：教练，她们打我。

我说：小孩子打一打才长，没事。你继续敲！

他说：好！每天又继续敲门。

结果还是挨揍，只好又来告状：她们还是打我。

我说：没事，越打越长！”

董国建在梁九建手下练的时间不长，2003年就被推荐到省队。

当时梁九建反复打电话给省队教练，推荐这个少年。他先打给现已退休的吴其昌教练，“前前后后打了五六个电话，时间大概一个半月”。

最后一次吴教练接了电话，让他跟张国伟说。

“我告诉张国伟有这么一个小孩，确确实实相当不错。

他说：有一点哦：来这里一定要达一级，才转得了正。

我说：我不是给你找一级运动员。我这样推荐他，绝对不是因为他是我亲戚什么的，他确确实实是一个人才！

他说，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我们哪天下去玩，顺便去禄劝看看。”

“你推荐的这个人真是好！”

梁九建于是一边和董国建的大爹联系，一边跟禄劝县文化体育局领导打招呼，对方非常重视。

“我们到禄劝那天，董国建正在上课，就请他出来看了一下。我说：这是个难得的天才，能力不用多说。

那个时候他家确实有一些负担，禄劝本身又是一个贫困县。当天我们就把他拉到呈贡体育训练基地，直接进体工队。

过了三天，张国伟教练很激动地打电话给我，说：哎呀，你推荐的这个人真是好！

原来，新来的队员必须在田径场跑满25圈，随后根据自己的情况，能跟多少就跟多少。结果这个小孩跟着老队员，一步不少地60圈跑下来。

这件事让人印象很深，也让董国建得了一个诨名：憨豆。”

笔者认为，这一方面说明董国建认真执着，对自己要求高，同时也显示出他的过人能力。

这两者都是他日后成功的必要条件。

梁九建还透露说，有一年省运会前，董国建差一点点就被青海队挖走，成为尹顺金第二。

好在当时体委主任过问了这件事，说：我们的人，怎么会代表青海比呢？就指派当时的领队跑青海、跑田管中心，才把董国建弄回来。

梁九建称赞董国建很懂事，没有忘记当年的教练。

去年8月，云南省体育局在呈贡基地举办《体育冠军讲故事》交流会，他上台介绍说：在禄是谁带自己，在体校是梁九建教练……

中国马拉松这出大戏，假如没有“武功高强”又温文尔雅的董国建，无疑会失色很多。

从这个意义上讲，梁九建教练早在带出自己的女队之前，就已经立下奇功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