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特粉色适合什么样的女性?,

我是阿Q我怕谁(短篇小说)



1


米的妈妈是谁?

不知道。阿Q想了想说。

小笨蛋!花呀,花生米呀!

怎么是花呢?什么花生米呢?阿Q没弄明白。

真笨!花——生的——米!懂了吗?


噢,这么个妈妈呀!哈哈……阿Q笑道。

你再猜,花的妈妈是谁?

花的妈妈……阿Q左想右想想不出来,只好说,不知道,还是你说吧。

哈哈,小笨蛋。笔呀,妙笔生花呀!真笨!

你知道《红岩》的作者吗?这回是阿Q发问了。

好像是个罗什么斌来着,哥哥,你告诉我好吗?

小笨蛋!两个人,罗广斌、杨益言啊。阿Q有点儿得意,使劲儿敲击着键盘。

……

小木屋静静的。静得听得清外面松林间松鼠啃吃松果的嗦嗦声。满屋松木的馨香。一张小木桌,靠了窗户。灿灿的阳光透进来,把松针和松塔斑斑驳驳铺在桌上。两个小木椅,摆在桌前。椅上坐了阿Q和蚂蚁牵着大象。阿Q和蚂蚁牵着大象用手臂托着脸蛋戳在桌上,海阔天空聊着。

阿Q在自己精心虚拟的林中小木屋和小屁孩蚂蚁牵着大象奶声奶气瞎扯了半天后,没了兴致,在键盘上敲了个886退了出来。


蚂蚁牵着大象是阿Q在TOM认识的第五个女孩子。

最初上网聊天,阿Q正狠劲儿歇斯底里,聊的对象都是他想象可以和他一夜情的女人。

他像一条饿狼,闪着绿幽幽的眼睛,在梦幻之约、一吻定情、花香满径、静水流深、魅影星宫、梵兰禅堂、爱我别走、相逢是缘等等聊天室的登录页面上和公屏上搜寻着,见到艳丽网名就点鼠标。聊了一个月,钓了大约有一个班的女人。其中有几个和他在网上做过爱,术语叫网做,也就是什么文字激情。

阿Q是虹城日报副刊部编辑,文字在大学里就骄阳当空,晕倒过好几个女同学,到报社混了两年更是出类拔萃。激这类女人情,情词艳句信手拈来,疯言真话脱口而出,纵横捭阖近乎儿戏。女人也怪,无论大女人,还是小女人,在网上不知着了什么魔,都无一例外喜欢大男人。阿Q二十七岁,网上白话了几天后,很有经验地对所有女人都一律自称而立之年,打着彻阳贯阴的字句,说着博古通今的话语,聊着省天悟地的事理。而立的阿Q在TOM很是明星了些日子。

这类女人很快让他乏味的原因是有几位要和他会面。一位远居黑河,富商的老婆,男人包了二奶,寂寞得把花园的花花草草三天两头浇得死去活来。一位遥在海南,刚刚失恋的纯情女孩,天真得要把爸爸每月给她的两千零花分一半儿给囊中羞涩的白马王子阿Q。一位是虹城最大的彩虹超市的老总助理陈颖,在同城聊天室聊得相见恨晚,真的和阿Q上过几次床。


阿Q不是阿Q,老想着摸妈妈的和尚动得我为什么动不得的小尼姑的光滑头皮。阿Q还不甘堕落。尽管和陈颖第一次堕落,让阿Q首次做男人就做得酣畅淋漓。尽管阿Q有了充分的堕落理由,两个月前被报社邱总编报复得无事可做,从副刊部调到记者部任副主任级的机动记者,却从未见记者部主任布置什么机动任务给自己,而记者部除了唯一的机动记者阿Q外,所有记者都忙得脚后跟儿碰得屁股蛋子疼。

于是,彭照成了网虫,彭照有了网名阿Q,还有了诸如坏小子、坏坏小子、坏得不能再坏的坏坏小子等系列网名。一天,阿Q突然发现Q这个字母竟然还能意境出个不是圈内之人的意思,愈加浑然地逼真了自己与未庄的阿Q不准革命时的末路处境。我是阿Q我怕谁!嘚嘚,锵锵,锵锵锵,手执钢鞭将你打!于是不再更名,就叫了阿Q。阿Q一想起邱总就禁不住心里恶狠狠叫骂,龟儿子邱总,你他妈的哪儿是什么新华日报?整个儿一个中央日报!


厌倦了和女人撩情后,阿Q就找小屁孩聊天。阿Q把情窦初开,还没谈过男朋友的女孩子叫做小屁孩,把结过婚或者谈过男朋友的女性统称为女人。于是,快乐小蘑菇,无忧喇叭花,你为什么不理我,扯着绿纱遮太阳等等,就成了阿Q点击的对象。

蚂蚁牵着大象是以上四个小屁孩同阿Q分手后和阿Q聊得时间最长的小屁孩。蚂蚁牵着大象十六岁,资料上省份是南方,城市是深深的海底,高一学生,在QQ上给阿Q发过她照片,稚嫩得像刚刚捞出来的白白的河藕,或者像那个叫什么直的水乡小镇的几近透明的一动就会破的蟹黄汤包。

蚂蚁牵着大象半天打不了几行字,但阿Q每次都跟她极认真的聊。第一次,刚刚结识,蚂蚁牵着大象说,你知道蚂蚁和蜘蛛的故事吗?阿Q满有兴味地听了蚂蚁牵着大象讲的蚂蚁和蜘蛛的故事:小蚂蚁和蜘蛛搞对象。热恋得难舍难分。蚂蚁妈妈知道后,对小蚂蚁说,社会很复杂,妈妈告诉你,整天挂网上的没个好东西!

无聊的网聊,网聊的无聊。蚂蚁牵着大象无心,阿Q有意。阿Q觉得故事很说明了一种社会现象,很有思想。蚂蚁牵着大象成了阿Q好朋友。


阿Q每天上午开着记者部的北京现代伊兰特在市区市郊东游西转,下午到编辑部各部室和同事们神吹鬼侃,晚上机关食堂喂饱脑袋后,就和蚂蚁牵着大象宇宙火星地球的海聊。阿Q跟这些小屁孩聊天时,似乎自己也成了小屁孩,有一种天是蓝蓝的日子是短短的那种儿时感觉,忘却了现实中的龟儿子邱总。

有一次,阿Q跟蚂蚁牵着大象说,小妹,你说小孩子眼睛为什么总是黑乎乎亮晶晶的呢?小猫小狗眼睛为什么也是黑乎乎亮晶晶的呢?因为他们还没有经历太多的人生,经历复杂的社会,不知道好多好多的事儿。知道了,眼睛就不再是这样的了,变作褐色的了,灰色的了,混浊的了。阿Q接着给蚂蚁牵着大象讲了老村长和他的狗的故事。

老村长养了一只纯种狼狗,叫二黑。老村长没有老婆,没有孩子,和二黑相依为命。老村长家穷,老村长宁肯自己挨饿,每顿饭也要让二黑吃饱,看着二黑吃饱的样子,总是很高兴地抽着旱烟,摸摸二黑的脑袋。老村长不知道,二黑每顿也吃不饱,它好大个头,即使老村长一口不吃,它都吃了,也不会饱。可是二黑每次都装出很饱的样子,围着主人撒欢,让主人抽袋烟,摸它脑袋。


二黑时不时抓些田鼠兔子什么的回来,老村长吃肉,二黑吃骨头。老村长给二黑吃肉,二黑从来不吃。老村长心里明白,二黑不是不想吃,而是二黑懂事儿,让他吃。老村长硬给二黑吃,二黑就吃一点儿,马上装出很饱的样子。所以,确切地说,二黑自打出世,三岁了,没有真正吃过一次肉。

乡里让打狗。乡里每次来人打狗,二黑好像通晓人事,打狗队没进村,它就悄悄跑进了深山老林。打了几次,村里的狗除了二黑,都让打死了。打狗队把打死的狗装在麻袋里带回去剥皮吃肉。

乡长知道二黑后,给老村长下了命令,必须以一个党员领导干部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打狗队人来以前,老村长默默流着泪,开了街门,让二黑逃走。二黑似乎知道了什么,死活不肯走。二黑守着主人,也流着泪。老村长哭得撕心裂肺,跌跌撞撞出去买回二斤羊肉给二黑吃。二黑这回没再装饱,狼吞虎咽把羊肉吃得一干二净。二黑吃饱了,二黑算是与生俱来第一次吃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肉。二黑意犹未尽仔细舔了嘴和前爪,然后静静卧在主人跟前,闭上了眼睛。闭着的眼睛淌着泪。老村长抡起镢头,在打狗队到来之前,打死了二黑。


讲完故事,阿Q和蚂蚁牵着大象都好久好久没有敲击键盘。阿Q流了泪。阿Q知道小姑娘也一定在哭。阿Q后来不情愿地说,这是一个真实故事。是一位著名报告文学作家的一部作品中的故事。记不太清了。那狗也不是叫二黑。忘了叫什么。但是,情节,大概是这样的。作家在这部作品中说,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纯洁上一千倍,就是人与狗之间的关系。

蚂蚁牵着大象说,是不是有点儿绝对呢?

阿Q说,这看你怎么看了,我觉得不偏激的。


2


阿Q下了线没十分钟,有人敲门。

阿Q宿舍没人来,不是阿Q人缘不好,而是阿Q宿舍太脏。破鞋臭袜子脏衣服像阿Q一样不拘小节,书籍报纸杂志像阿Q一样不修边幅,足球网球羽毛球像阿Q一样吊儿郎当。报社单身宿舍规定两人一屋,阿Q缘其严重的脏乱差,无与为伍,独占一屋,落得自在。阿Q这里唯一干净利落的是电脑桌,电脑一应物件摆放得井然有序,擦抹得一尘不染。报社生活服务公司检查卫生,经理老马进来一向目不斜视,一向带人直奔电脑桌去摸鼠标键盘显示屏,一向一本正经对随员们说,你们好好看看,彭记可是咱们报社第一大笔杆子,真正名记哩。阿Q一向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说不敢,马经理过奖。老马等人出门后,一向郑重其事给阿Q宿舍门头上贴个彩色打印的甲字。左邻右舍打了乙和丙的人也一向不满,大家都知道,阿Q曾经写过个表扬老马的豆腐干,发在本报报屁股上。


从连续性不强的敲门声,阿Q判断出来人是陈颖。阿Q瞧瞧墙上石英钟,又看看窗外蒙蒙夜色,嘴角掠过一丝厌恶。阿Q没开门,扒猫眼儿往外看。果然是陈颖。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老总助理穿着白T恤,米黄休闲短裙,白袜子,白运动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印了唐老鸭的布包子。阿Q估计那是陈颖上回来带走的自己的脏衣服。陈颖在门外不时看看手表,跺跺脚,走来走去,可怜巴巴的样子。阿Q有点儿不忍心了,打消了将其拒之门外的念头,开了门。

陈颖小鸟一样飞进来,一把扔掉唐老鸭,挂在阿Q脖子上。

青春女孩子的体香在夏日挡都挡不住。陈颖体香很独特,有点儿像阿Q老家山上一种白色小野花的香味,老家人管那种野花叫嘟嘟花。阿Q第一次和陈颖上床时吻遍了她全身。这种气味很让阿Q迷醉。

阿Q很快就晕了,晕得热血沸腾。阿Q把陈颖往床上抱,不留神拌到了唐老鸭,两人摔在地板上。阿Q说地上脏,要起身再往床上抱陈颖。陈颖已是腮若桃花,娇喘嘘嘘。陈颖说,哼,你那床,比地也干净不了多少。两人滚在地板上,互相脱着衣服,扔得满屋子衣服。陈颖要阿Q拉上窗帘。阿Q起身关了灯,说:有月光的。月光下,我看得见你。我喜欢看你干这事儿时的脸蛋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沁着小汗珠,特别好看。


……两人筋疲力尽,冲了澡,穿上衣服后,阿Q心里又有了厌恶。他很后悔做这种事儿,除了第一次不后悔外每次都后悔。他点了烟,闷头抽着,不说话。

陈颖拉上窗帘,开了灯,找了烟灰缸小心地放在阿Q跟前。

阿Q坐地板上。陈颖爬床上,脑袋支在枕头上。

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很久,阿Q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陈颖嗯了一声,打开唐老鸭,里边是一摞各色精美包装的新衣。

阿Q问,我旧衣服呢?

陈颖说:洗好了,在我那儿。来时,我想着给你买衣服,忘带了。你试试这些,看合适不。

阿Q随便穿了一件乳白色T恤,一看牌子,意大利朗维高,大概要两千块以上。以前,陈颖还给阿Q买过台笔记本电脑。

阿Q感动了。对于玩世不恭的阿Q来说,感动时候不多。阿Q每月都要给家里寄钱,日子很拮据。阿Q不贪财,阿Q是感动陈颖对自己的痴心。这种感动一多半儿是负疚,陈颖并不知道自己一夜情的随便心态。

两人开着车在虹城几条主要街道上飞来飞去。飞了几圈,阿Q把车开到市郊,沿着环城河边绿茵茵的环城大道行驶着。


这是虹城新通的一环路,三十六点六米宽。据说,路外还要扩展市区,扩展后还要通二环三环。市长来了两年,在市政建设上的大刀阔斧让市民瞠目结舌。瞠目结舌之余,多数市民感戴市长恩德。尽管无论年寿高低,无论收入多寡,都掏了五百块的说了以后要还的集资,毕竟这个批了没几年的地级市像了地级市,水经常有,电很少停,双休日人们除了去那个数得清有几片树叶的年迈的劳动公园外,还可在原来是臭水沟,现在砌了紫红色石头堰的宽阔的护城河里划船钓鱼,阿Q和陈颖也有了这开着空调放着音乐的夜半兜风。


陈颖侧身看着阿Q,说,你开车,很酷。

闪烁的路灯不时在阿Q戴着墨镜的阴沉的脸上划出一道道亮光,看得清嘴里嚼着的粉红色的口香糖。

想什么?

没想什么。

不,你今天不高兴!哼,你经常不高兴!我看得出来!

好,好,陈大助理,我高兴,好不好?

阿Q轻轻吻了吻把头靠到胸前的陈颖的温润的唇,脸依旧挂着霜。


3


阿Q自称情种。念初中时,恋上了班上一个叫秋妹的女同学。山里人一到秋天特别忙,除了收获地里庄稼,还要采榛子、酸枣、蘑菇、山果、山核桃什么的。学校就放很长的城里学校不放的秋假,让学生帮家长干些活儿。一天,阿Q约秋妹采山货。两人在大山里整整转了一天,采了满满两背篓山货。太阳落山回家时,秋妹脚下一滑,掉进了深沟。阿Q跑回去叫上秋妹爹娘和哥哥把秋妹救上来后,发现奄奄一息的秋妹腿断了。秋妹在县城医院住院一个月,阿Q背上干粮在医院守了一个月。秋妹出院后,学校已开学,秋妹在家养了一个月,阿Q跟学校请了假从早到晚陪了一个月。秋妹腿好得差不多一拐一拐上学后,阿Q每天搀起搀坐忙了一个月。开始,阿Q爹娘,秋妹爹娘,包括学校老师,都夸阿Q道德品行好,校长还在会上表扬了阿Q,号召全校同学学习彭照同学的雷锋精神。直到班上一个女同学看见阿Q和秋妹躲在学校水房子里的锅炉后边亲嘴,啊呀一声尖叫时,人们才明白了这对小情侣的究竟。事情后果是:秋妹哥哥把阿Q叫到大山里狠狠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阿Q和秋妹哥哥同时挨了学校记过处分;阿Q和秋妹此后没了卿卿我我机会。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不尽幽思伴到阿Q初中毕业,上了高中,又好了一个女同学才算了断。


阿Q不仅情长儿女,也情钟事业。副刊收到的稿子,用与不用,阿Q坚持给作者亲笔复信,不用的稿子还要提了意见退稿。缘此,也缘于阿Q散文在省内国内颇具影响,也缘于阿Q满身江湖匪气,酒肉豪爽,阿Q身边很有一批作者。阿Q主持的《蓝蓝一片天》栏目,曾被评为全国市级报纸副刊好栏目金奖。

阿Q的倒霉,也在于他事业上的情。


一次,部主任拿来一篇散文,要他编发。他看了开头,文笔拙劣,意境全无,味同嚼蜡。这叫什么狗屁稿子?他把稿子退给主任。这是邱总女儿同学写的,你随便编编给发了就是了。主任说。这东西怎么发呢?这要是发出去,报纸就成擦屁股纸了。他坚持自己意见。稿子最后还是在副刊上发了,只不过没发在他主持的《蓝蓝一片天》,而发在另一位编辑主持的《好歹是个我》里。阿Q自此在主任和邱总心里留下了阴影。

如果说仅此,也是小事一桩,阿Q不久又捅了个大娄子。

一天下午下班时,阿Q没经意在主任办公桌上看到市委宣传部长写的一篇访欧杂记,读了几页,感觉文笔流畅,语言华美,所见所闻独到,所思所感精辟,很有大家风范。

当时,主任不在,阿Q爱不释手,就带回宿舍去看。晚上出去看了电影,回来看了电视,躺在床上先看小说,后来又看部长文章,越看越有兴味,就琢磨起了要是自己编的栏目发表时怎么给文章设计版面,凌晨两点才睡。


第二天打着哈欠,九点了,才起来上班。一上班,就揣了稿子去主任办公室还,却见主任那里坐着邱总,一屋子紧张严肃。阿Q进门不及开口,邱总接着训斥主任。阿Q听了两句就明白是自己闯了祸。部长文章原定当天在副刊见报,主任昨晚正待亲自编发时,却发现稿子不翼而飞。找来找去找不着,又不好跟部长说找不着了,就一直找,找到凌晨三点报纸要付印时也没找到,只好补发了其他稿子。

部长上班翻报纸,没见文章发表,大发雷霆,打电话从责任心事业心到办报思想观念宗旨方针训了邱总。邱总放下电话,也过来同样从责任心事业心到办报思想观念宗旨方针训了主任。

阿Q知道原委后,本想交出稿子,承认自己的错,话到嘴边却转念一想,看来这个部长也不是什么好鸟,为个破稿子发什么火?就搭讪了几句,依旧揣着稿子退了出来,谋算把这场误会导成恶作剧。

事情结果是:部长屈尊让秘书又送来一份稿子,一周后才在副刊见报,晚于省报副刊两天;邱总拿着样报登门致歉,反复给部长解释本报副刊一周只编一期;阿Q少心没肺,部长原稿大模大样放办公桌上,主任和邱总得知,没和任何人言语,包括阿Q,悄悄压住了这一万一让部长知道无法解释清楚的问题;阿Q不知有人打了自己小报告,后来若无其事把稿子扔进了字纸篓。


有了这两件事情,按说也不会影响阿Q什么,关键是第三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半个月后,主任派阿Q随邱总去采访民营商业企业家、彩虹超市老总鲁胖子。

采访什么,主任不知道,阿Q当然也不会知道,阿Q只知道鲁胖子在市里地位非同小可。

据说,有一次,出道不久的鲁胖子请朋友喝酒,喝到七八分时,散席摸开了麻将。鲁胖子手气不好,不到四小圈儿输了好几万。鲁胖子平日好赌性,那天大概是喝多了,竟老羞成怒,骂朋友们不够意思,拿起手机就把市公安局局长叫了去替他打牌,还请了一位副市长来玩儿。


副市长很和善,局长也笑眯眯的,长着一张婆婆脸。鲁胖子朋友看副市长和婆婆脸和气,轮番上场,放了胆子去打。副市长手气一般,婆婆脸比鲁胖子还臭。鲁胖子朋友但凡上场都有和,这个一砍,那个一摸,没几把把鲁胖子给副市长和婆婆脸放的一密码箱票子赢走了大半箱。众人瞧瞧快要空了的箱子,看看沙发上睡得死猪般的鲁胖子,都说不要打了,说等哪天市长局长手气好了,叫上鲁胖子,大家陪领导再好好打一回。

婆婆脸却面不改色,照旧婆婆脸,笑眯眯说,接着打,接着打。这以后,婆婆脸如同鬼魅相助,出神入化,随心所欲,骰子打几是几,骨牌想几要几,光清龙就自摸了两把。不到两大圈儿,众人钱都到了鲁胖子箱子里。

后来,鲁胖子跟那几个朋友哈哈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们懂什么?我只告诉你们,婆婆脸闭着眼,能把一把骰子在玻璃杯子里哗哗啦啦码成摞,说几摞就几摞。众人明白就里,惊呼上当。鲁胖子却也仗义,随即把那天自己输的钱扣除后,所赢尽数还了大家。自此,鲁胖子在虹城私营企业界以门路广根子硬和领导关系铁名震一时。


鲁胖子十八层彩虹矗立在市区最繁华的商业大街上,跟其他建筑比起来,就像穆铁柱和幼儿园小屁孩在一起。

鲁胖子腆着大肚皮和助理陈颖候在超市门口,见邱总车停下,笑呵呵迎上来。邱总跟鲁胖子陈颖握手后,介绍了阿Q,说,这是我们报社大笔杆子、副刊部编辑、著名散文家彭照。当然,其时阿Q还不认识陈颖。阿Q跟陈颖握手时,心里的坏念头是,陈颖的职业微笑很迷人,职业装托出的身材很性感,很是嫉妒了鲁胖子艳福非浅。

在鲁胖子陈颖陪同下,邱总阿Q乘着商厦办公专用电梯上楼,一路无阻,也足足用了两分钟才上到鲁胖子十七层的办公楼层。阿Q不禁暗自佩服鲁胖子精明。一般说,在中小城市,商业用楼不宜过高。一者因地皮价格不高,低层建筑比高层建筑造价要低得多。二者楼太高了,顾客不方便。但因时因地而论,此时的虹城却又别有说法。虹城这几年经济社会发展得像吹肥皂泡,据说早晚要和一百公里外的省城连一处,地皮日紧,价格飞涨。鲁胖子的穆铁柱,一是无疑给他事业发展储备了房地产,二是用大都市眼光看,高层商厦本身显示着商家实力,是一种最好的空间巨形实物立体广告。阿Q知道,虹城与鲁胖子五年前同时起步经营超市的四个老板已相继破产,如今只剩了三家超市可与鲁胖子匹敌,也始显劣势。

在装潢考究,陈设豪华,摆满了鲁胖子优秀民营企业家、优秀社会活动家、捐资助教先进个人、救助残疾人先进个人、最佳爱心工程奖、最佳人民代表等等各类奖牌证书的会客室里,品着特级龙井,抽着罐装中华,吃着南北时令水果时,阿Q才知道邱总带自己来,是让他给鲁胖子写个报告文学。


邱总说,视点要高,挖掘要深,感情要真,文笔要好,要不惜版面,要重点宣传。邱总强调,目前我们要大力推出一批像鲁总这样的优秀民营企业家,告诉读者,告诉社会,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成分是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重要补充,在调整经济社会发展思路,完善所有制结构中,要积极鼓励、支持和发展非公有制经济。


采访没有必要。阿Q翻了翻陈颖递上的厚厚的资料夹,里边至少有二十多家报刊包括虹城日报发表的有关鲁胖子创业史、彩虹经营方略、从彩虹看虹城超市业发展的各类浅度深度广度力度报道的剪贴,小到彩虹中秋节促销月饼如此如此,大到鲁胖子为了事业跟貌合神离的老婆毅然分手这般这般,细到鲁胖子身世人品脾性嗜好以至什么不吃茄子喜欢抽劣质斗烟的怪僻怎样怎样。

阿Q发现,资料里简讯消息述评访谈通讯各类新闻文体都有,唯独没有报告文学。阿Q肚里哑然,却一本正经跟鲁胖子说,鲁总,看不出,你在新闻上是行家呀。

鲁胖子不解,呵呵傻笑着。

随后,鲁胖子陈颖陪了邱总阿Q,参观了商厦各个商场、作坊、加工车间以及仓库。午间,连同邱总司机,五人在虹城大酒店吃了丰盛海鲜。饭后别前,鲁胖子避过邱总司机,给了邱总阿Q每人一个厚厚的信封,陈颖把三件老人头牌汗衫放在车上,说是小意思,一人一件。


晚上,阿Q同几个副刊作者喝酒时提起鲁胖子,一人说了鲁胖子发家史,原来是个卖假药出身,可能还有贩毒嫌疑。阿Q不禁愤然。第二天,没和邱总打招呼,独自去了彩虹,退还了借阅的资料夹和装着五千块人民币的信封以及老人头牌汗衫。鲁胖子当时不在。陈颖见状愕然。阿Q掷地有声说了十个字儿——我们的报纸是党的喉舌。阿Q说完告辞,转身就走,全然不顾了陈颖的迷人与性感。后来陈颖和阿Q相识后,告诉阿Q,阿Q当时的凛然大义和浩然正气让自己耳目一新,很是敬服了一些时日。

鲁胖子自然把阿Q的壮举告诉了邱总。于是,阿Q升了副科,同时也自此无所事事。阿Q明白,要是自己当时没有看到鲁胖子给邱总信封,这个所谓的副主任级怕是不会有的了,而无所事事却是必然会有的。


情为何物?阿Q后来读了南怀谨老先生一篇文章,信了一句话,即文章标题——无情何必生斯世。老先生文中援例:释迦牟尼舍王位做和尚,穷尽未来时空边际,还要虚空有尽,我愿无穷,乃多情所致,属大情种性。孔子克己复礼,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明知厄运难以挽回,却痴心一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亦为情所困。耶稣十字架上毫不后悔为世人赎罪所流鲜血,没有半点儿怨言慷慨辞世,自然是至性至情的升华。而老子故作无情,骑了青牛,西出函谷,苍凉独步,寄迹天涯,不知所终,却也难免了忧国忧民的情怀。阿Q三年后升任副处,成了虹城日报最年轻的副总编辑,与此文干系甚紧。


4


乱七糟八,牵肠挂肚,红尘滚滚,不见为净。阿Q长叹一口气,不再烦恼,把音响开到最大,放着陈思安的《感情黑白话》。

阿Q把车停在路边树阴里,在幽思缠绵的歌声中,和陈颖在车里再次做爱。阿Q好像有点儿发疯,撞得车子摇摇晃晃。陈颖喘不成声,阿……阿Q……你……真坏……

完事儿后,陈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无声流泪,说,你好像并不爱我,把我当作发泄什么的工具了……是吗?

陈颖有着一对黑乎乎的眼睛。此时,在树枝树叶间泻下的微弱的路灯光下,睫毛上挂着泪珠,闪闪的,亮亮的,就像阿Q和蚂蚁牵着大象说的小猫小狗的眼睛。

阿Q突然感到一种心灵震撼,胸口发紧,憋闷,痛楚,喘不上气来。


阿Q把陈颖送回家。陈颖家住一个独门小院。在门口,碰上了陈颖父亲。小老头,车灯里,很猥琐的模样,可能是在守望着女儿。阿Q没敢下车。陈颖搀了父亲回去。从车窗里,听到陈颖对父亲说,公司加班了,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哼,我们老板真抠门儿!爸,我妈给我留饭了没呀?阿Q边倒车边想,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女人有着非凡天才。

阿Q回宿舍已是夜半时分。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陈颖,这种感觉,自和陈颖结识也不曾有的。

和陈颖在网上认识是一个月前。


一个新奇网名吸引了阿Q——无聊的网聊和网聊的无聊。在网上,中国人起昵称全然蔑视了老祖宗留了数千年的简约,直白得像如今那些新新女孩子夏装,名字长度足让老外望尘莫及。阿Q前几天就起过比坏得不能再坏的坏坏小子还要坏的坏坏小子。大概是因聊天室有什么规定,这个用小五号字排了也要七点一五公分长的名字怎么也打不上去。阿Q笑着,点了无聊的网聊和网聊的无聊。

你好!你的网名如何理解?阿Q发问。

你好!你要是无聊,便会认为我也无聊。对方回答。

嘿嘿,随便问问,别介意。如果你的网名是你对网聊的认识,那么,我们看法差不多的。

是吗?没关系。我随便说的,也请别在意。

你是精神胜利法的追随者吗?为什么叫阿Q呢?

嘿嘿,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你不会无缘无故叫这么个网名的。有感而发,对吗?你身边有赵太爷、假洋鬼子和什么王胡、小D吗?


这要回到你的网名了,可以说无聊唆使。

阿Q同无聊的网聊和网聊的无聊聊了几句感到对方有点儿深度,就聊了下去。第一次聊文学,第二次聊哲学,第三次聊到人生,又回到起始话题,寂寞和无聊。

周而复始间,对方深为阿Q的博学多才所折服,至诚地提了一个问题,人,真的需要什么精神支柱吗?提出问题后,无聊的网聊和网聊的无聊很认真地打了几行字:聊了几天,我以为你不是什么阿Q。可以说,你在精神上是很富有的。但是,你是记者,有了官方的习惯性语言,我希望你别用教科书上的话打发我。

看到对方打出自己的记者职业,阿Q这才想起聊了好几天,只知道对方是虹城人,还不知是男是女,干什么的。

这么说吧。一个月前……

阿Q用半个小时,把自己随邱总采访鲁胖子一事,加了些想象,用小说语言打给了无聊的网聊和网聊的无聊。那掷地有声的——我们的报纸是党的喉舌十个字儿,做了阿Q慷慨激昂的故事的结束语。当然,他隐匿了人物真名和地点。

阿Q接着说,这就是一个党报记者在精神支柱作用下的所作所为。我顺便告诉你,我一开始就不打算要那个信封,只是碍于我们头儿,暂时在我那儿放了放。

你是虹城日报的?对方听了阿Q故事后问。

你怎么知道?阿Q有点儿吃惊。

这不是同城聊天室吗?莫非你是外地人?

阿Q见聊得露了馅,打了个886,想下线。对方却要他等等,接着肯定地敲出了一行字:你是虹城日报大笔杆子,副刊编辑,著名散文家彭照,对吗?

阿Q忙问,你是谁?

哈哈,别来无恙?好大忘性呀!我就是你刚才讲的故事里的那个什么,对了,和总经理大概有一腿的什么性感的小狐狸似的女助理呀!

阿Q很尴尬刚才说了陈颖坏话。也好像不大高兴对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神经有点儿紧张。陈颖提出见面,他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当晚,在虹城最豪华的地下歌城的一间雅间里,阿Q和陈颖会了面。

陈颖打的先到,安排好了果盘、饮料、啤酒等。

陈颖歌唱得非常好听,略带沙哑的那种甜甜的嗓子。明快的,委婉的,高昂的,低沉的,不管什么歌儿,陈颖都唱得十分投入。阿Q唱得很糟糕,确切地说,不是在唱,是在号。但是,阿Q也十分投入,忘情号着每一首歌。

陈颖甜甜的歌和阿Q干干的号形成了趣味,听得见门外的服务生在哧哧笑。

陈颖后来实在受不了阿Q的投入,说,你嗓子不错的,怎么老跑调儿?阿Q说,我无论做什么,都讲究心情。你知道的,因为龟儿子邱总,我最近心情总是不好。于是,两人离开了歌城。

阿Q感激陈颖给了他一个愉快的夜晚,提出送陈颖回家。陈颖说,你不请我去你的那个单身宿舍坐坐吗?

在阿Q宿舍里,阿Q坐在肮脏的床上,陈颖坐在干净的电脑桌前,喝着阿Q反复洗过的一个玻璃杯子一个搪瓷缸子里的浓浓的咖啡,兴致勃勃聊着,比网上便捷多了。

陈颖知道了阿Q的老家和老家的大山;知道了阿Q的早恋,大学,新闻作品和散文佳作;知道了部长的访欧杂记,受阿Q作弄的副刊部主任,和由于害怕阿Q的恶作剧而对阿Q独霸伊兰特装聋作哑的记者部主任;知道了初中文化程度的邱总,邱总的无能、霸道、贪婪和嫉贤妒能。


阿Q知道了陈颖退休的曾经是中学教师的父亲,贤慧的母亲和陈颖就读的省城商校有着好多草地的校园;知道了鲁胖子很喜欢陈颖却是一种无可指责的父女之情,因为陈颖长得像鲁胖子死去的女儿;知道了陈颖爱好文学,讨厌经商,所以寂寞得日子不知怎么打发和已经逐条逐页看了大半本《汉语成语大词典》。

期间,陈颖父亲打来手机。陈颖说,在同学家玩儿,要是不早了就不回去了。咖啡的作用,两人热火朝天,比网聊时聊得还要相见恨晚。


后来一切发生得自自然然。阿Q抱了陈颖。陈颖闭了眼睛。阿Q闻到了老家山上嘟嘟花的香味。阿Q情不自禁紧紧抱着陈颖颤抖的身子,又吻了陈颖湿湿的嘴唇。陈颖热烈回吻。两人吻得脸蛋滚烫,身子发热。接着,少男少女偷尝了禁果。阿Q无意间看到自己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床单上的淡红的血迹时,才信了陈颖说的鲁胖子对她的父爱。

——阿Q带了秋妹到地里偷老村长的玉米烧着吃。吃得满脸就剩了牙和眼白是白的。秋妹哥哥和二黑突然幽灵般窜出。二黑嗖地扑过来呲牙咧嘴。吓得秋妹扑在阿Q怀里,尿了裤子。

——蚂蚁牵着大象不知为什么,一双小手使劲儿拍着小木屋的桌子,撅着小嘴说,阿Q哥哥,你不是个好哥哥的,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邱总、副刊部主任、记者部主任和阿Q陪着市委宣传部长观看芭蕾舞《天鹅湖》。演出结束。演员谢幕。观众起身热烈鼓掌。邱总和阿Q陪着部长上台同演员握手。副刊部主任和记者部主任不知为什么没资格上台,在台下用了异样的眼光盯着阿Q。阿Q正要跟演出时就和自己眉目传情的漂亮的女主角握手时,邱总却恶狠狠把他推下了台。邱总淫笑着,对女主角动手动脚。女主角裂成了碎片。碎片重新组合后却是陈颖。陈颖大怒,涨红着脸蛋,一个嘴巴子搧得邱总口鼻流血。台上台下乱成一片。

阿Q醒了。阿Q做了一夜噩梦,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5


半个月后,市委宣传部和组织部发文任命阿Q为虹城日报社记者部副主任。

市委宣传部长鬼使神差,宣布任命那天,竟亲自给不认识的阿Q打了电话。部长说:小伙子,听说我那个访欧杂记,是因为你,才晚发了一周的,是不是呢?听说你文笔不错呀!好好干,以后不要毛手毛脚的,还喜欢日弄人,尥着蹶子拉套地搞什么恶作剧。哈哈,是不是呢?

阿Q仿佛栽到了云里雾里。攥了自己的任职文件,跑回宿舍打开电脑,在QQ上一个劲儿呼陈颖。陈颖正好在线。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陈颖说。

阿Q手哆嗦着,半天打不出几个字。断断续续,错字连篇,总算把自己恢复正常工作的事儿和部长的电话说清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手机呢?陈颖说。

阿Q这才想到除了上网还有电话这一联络工具。两个来月的无聊和网聊把他弄得神魂颠倒了。

手机上,陈颖告诉阿Q,市委宣传部长是她舅舅。陈颖咯咯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气,趁早跟你说清楚,你的提拔可与我关系不大啊!我只是跟舅舅介绍了你。别以为吃了什么软饭,你本来就很优秀!为了祝贺你,我今晚请你吃饭好吗?


还是我请陈大助理吧。阿Q晃了晃仍不清醒的脑袋,有点儿不放心地问,你没和你舅舅说我们的关系吧?

陈颖好像有点儿生气,我们什么关系呢?

阿Q想了想,嗫嚅道,你说,什么关系呢?


写于2005年7月20日-23日


(原载《芒种》2005年第11期 《五台山》2006年第1期)

202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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