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清理100方获利1万元！渣土车屡次偷倒建筑垃圾，GPS均为故障状态…西安交警回应
一起建筑垃圾偷倒事件背后却另有玄机：施工项目没有《建筑垃圾处置（排放）证》、三家具建筑垃圾清运资质的企业参与其中、渣土车GPS形同虚设无人监管……一道关口的失守，让本该进入消纳场的建筑垃圾最终被偷倒在了村里的土地上。
这起典型案件也暴露出更多的行业乱象。
事件垃圾堆中翻出“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施工文件
7月1日凌晨，多辆渣土车将建筑垃圾偷倒在西安市长安区杨万村附近，村民在垃圾堆中翻找线索，结果发现了蛛丝马迹，一些工地施工文件材料显示为“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
事发后，华商报记者从航天基地城管局获悉，经调查取证核实，建筑垃圾确实是由“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建设单位为西安招航房地产有限公司）在建工地运出后偷倒至杨万村，已要求项目立即对建筑垃圾进行清理，同时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对项目进行处罚。7月3日，华商报报道了此事。
杨万村位于西安市樊川路（X104）沿线，属于长安区杜曲街道管辖范围，村庄距离潏河不远，从村庄到河堤约有一公里多的土路，此次建筑垃圾就是倾倒在了距离河堤路不远的道路旁，平时天黑后很少有人前往，村子只在路口处安装了一个摄像头。
华商报记者走访了解到，近年来，杨万村及周边区域遭遇渣土车乱倾倒建筑的情况不在少数，只不过这些车辆通常在深夜“作案”，甚至有人会提前对倾倒地点和线路进行踩点，村民苦无证据，多方反映后，倾倒的建筑垃圾最后往往由街道、城管部门清运处置，或村民自行处理。
“土地里长大，哪有农民不爱惜土地的？”村民说，近些年，政府部门对于渣土车乱倾倒垃圾的行为较为重视，村民如果发现有渣土车私自倾倒，及时拦截并上报，经核实无误后还可以领取一定奖金，但就算好不容易蹲守到渣土车偷倒，仅靠村民也很难第一时间将车辆控制住。
建筑垃圾违规偷倒
排放、运输、消纳三环节失守？
“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位于西安市航天基地航新路与航腾路十字东南角，距杨万村仅3.4公里，其中一段路程是坡度较陡的小路，记者自驾车来往仅需10分钟。而这次偷倒的建筑垃圾中，谁也不知道会有一份装有项目文件的资料袋。采访过程中，长安区城管局执法人员也证实存在这一情况。目前，偷倒的建筑垃圾已经清理。
近年来，华商报报道有关渣土车违法倾倒情况不在少数，通过天眼查App查询搜索“西安垃圾清运”，发现运输企业或多或少都曾受到过城管部门的相应处罚，包括“向非指定地点倾倒建筑垃圾”“在运输过程中承运未经批准排放的建筑垃圾”等。
建筑垃圾如何处理？在现行的《西安市建筑垃圾管理条例》（以下简称“管理条例”）中有明确规定——建筑垃圾的处理主要分为排放、运输和消纳三个环节，建筑垃圾排放人、运输人、消纳人均须向城市管理部门申请办理《西安市建筑垃圾处置（排放/运输/消纳）证》，其中包括建筑垃圾的分类、排放地点、数量、运输路线、消纳地点、回收利用等事项，管理条例中均有明确规定。
7月5日，华商报记者从长安区城管部门获悉，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在此次清运建筑垃圾过程中疑未办《西安市建筑垃圾处置（排放）证》。排放、运输和消纳，建筑垃圾由项目工地运输至消纳场所过程的三个环节环环相扣，此次杨万村偷倒案件中，背后是三个环节的全面“失守”，记者进行进一步调查。
调查到底偷倒了多少垃圾？
经查询，自然资源规划航天分局2021年1月曾发布《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建设工程规划公示》，其中显示建设单位为西安招航房地产有限公司，公示日期2021年1月13日，据悉，楼盘在年底前就会向业主交房，记者实地走访看见，该项目楼盘住宅楼外墙、窗户等已安装完毕，目前已属于收尾阶段。
7月10日，记者前往航天基地城管局，据城管人员介绍，出现问题后和长安区城管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目前已调查完毕。据调查了解，招商华宇长安玺《西安市建筑垃圾处置（排放）证》核准手续是2020年8月至2021年8月，工地2021年5月底已基本清运结束，这个阶段涉及到基坑的开挖出土阶段。今年该项目接近尾声后，工地中涉及到剩余堆放的零星建筑垃圾需要清理，西安招航房地产有限公司在区城管部门申请办理零星垃圾清运，零星垃圾清运由区上审批，主要针对垃圾少、时间短的垃圾清运，属于流程简化。
记者现场看到该《航天基地零星垃圾清运申请表》，显示经批准清运的垃圾方量为370m3，消纳点为西安某公司，清运时间为今年6月13日至6月15日，其中还注明了清运路线。
城管部门介绍，据调查了解，在规定的三天清运时间内，建筑垃圾并未清运结束，大约只清理了100余立方米，剩余200余立方米，申请人并未向城管部门申请延期，而是通过雇佣渣土车在7月1日凌晨展开清运，共雇佣5辆车6车次进行建筑垃圾清运，其中2车次（西安鑫同盟运输有限公司）前往杨万村进行倾倒，剩余4车次将垃圾运出后并未倾倒，停在辖区一停车场内，当晚共运出约100余立方米建筑垃圾，目前工地还剩余100余方垃圾。
下一步，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及《西安市建筑垃圾管理条例》等对排放人进行处罚，目前法制部门正在进行审核。
7月10日，记者联系到建设方西安招航房地产有限公司黄姓负责人，其表示，建筑垃圾清运等主要由总包方华姿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负责，当晚为何从项目工地拉出去了几车建筑垃圾他不清楚，是总包方的行为，正积极配合政府部门在处理。
剩余的8辆渣土车分别来自哪里？
按照航天基地城管部门所言，在向杨万村偷倒渣土事件中，只有2辆车是由招商华宇长安玺工地而出，而根据杨万村村民反映和视频监控显示，当天凌晨出入村庄的渣土车不在少数，那么剩下的车辆又是从哪儿而来？
记者从长安区城管部门获悉，此案涉及10辆运输建筑垃圾车辆，其中5辆属于西安鑫同盟运输有限公司、2辆属于西安市雁南渣土清运有限公司、2辆属于西安鑫瑞达运输有限公司，剩余一辆渣土车还正在核实身份，三家企业均已停运。目前，已对雁南公司与鑫瑞达公司4辆车进行立案调查，两家公司承认车辆在杨万村偷倒建筑垃圾，公司委托人否认建筑垃圾来源于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建筑垃圾源头在哪正在调查中；鑫同盟公司自称公司已经停运，车辆目前属于失控状态，还未前来配合调查。
“虽然具有相关建筑垃圾清运资质，但建筑垃圾排放人未取得处置许可证，建筑垃圾同样不能进行清运，更不能违规进行倾倒偷倒。”城管部门表示，通过比对，当晚倾倒垃圾的渣土车都是5.4米的大车，一车可拉建筑垃圾近20方，“都是满车进，空车出。”
若在杨万村中倾倒建筑垃圾的10辆车中只有2辆来自招商华宇长安玺项目，那么剩余的8辆渣土车分别来自哪里？是否其他项目工地也普遍存在未经许可排放建筑垃圾并违规倾倒的情况？长安城管部门表示，将通过交警部门，调取这些车辆GPS信息，核查GPS是否属于开启状态，若开启，可抽查到当晚的行车轨迹，倒查源头。
清运建筑垃圾拉到哪？
“目前西安市的建筑垃圾消纳点在周至、蓝田附近，距离城区较远，其中就涉及到各方利益问题，如果由城区跑到距离较远的消纳场所，一辆车一晚上可能只跑两三趟，但如果偷倒在距离较近的地方，一晚上就能跑10趟，并且不用向消纳场所支付相关费用，这对项目方、运输单位和司机来说都是存在利益的事情，也就造成了偷倒屡禁不止的情况。”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
记者随机拨打了多家建筑垃圾清运公司电话，以私人的项目需要清运数百方的建筑垃圾为由进行询问，其中两家清运公司给出了明确直接的报价——950元/车，每辆渣土车可清运6-7方建筑垃圾，对于是否还需要办理其他手续，对方称“按车给钱就行，我们负责装车和运输，不用手续，拉到哪里你不用管，也不用操心。”
也有多家运输企业工作人员明确表示无法进行清运，理由是清运的土方较少，且还要办理相关清运手续，建议联系小车进行清理。
记者从航天基地城管局了解到，据城管人员调查，偷倒垃圾当晚，工地方支付给渣土车的费用为每辆车2000元左右。记者由此计算，按照每辆车可装载20方上限的建筑垃圾，不算油费（越近越省），一辆渣土车每清理100方建筑垃圾，就可获利1万元。
蹊跷两家运输企业4辆渣土车 GPS系统均是“故障”状态
目前来看，卫星定位系统应是建筑垃圾运输全程监控系统中的重要环节。
有市民认为：渣土车中按规定都装有GPS定位系统，难道不能实时监控吗？就算无法实时监控，在发现偷倒后，是否也可以利用GPS轨迹查询到是哪辆渣土车？若司机可私下关闭定位系统，那么卫星定位系统是否成就为了摆设。
此前在西安市某清运企业工作的渣土车司机王师傅也向记者透露，车辆上安装的卫星定位系统是可以关闭的，车队有遥控器可以操控，一般情况下也没人开启，“我们在西郊的工地拉活，渣土运往周至县附近的消纳点，距离太远了，装车卸车加上路程来回就要四个小时，一晚上平均就跑两趟，能挣到五六百元，工资是统一结算。”王师傅说，GPS一般情况下没人愿意开，开了限速60KM/小时，超速的话交警发现就会处罚，哪个司机不愿多挣钱。对于是否经常存在乱倾倒建筑垃圾的情况，王师傅称，存在且无法避免，“你给别人干活，往哪倒（垃圾）还是听老板的。”
“安装GPS是有要求的，但没规定说这东西不开启或者‘故障’了就会受处罚。”一业内人士表示，以动态、实时监控方面来说，目前还是靠行业自律，企业自觉。
长安区城管部门介绍，从事建筑垃圾运输的渣土车辆除了进行备案，还必须安装卫星定位系统，使用和调取在交警部门平台，城管执法人员日常也会前往交警部门进行调阅，城管部门内部有建筑垃圾运输企业的管理平台，可以查阅到哪个建筑工地有出土、哪个车队进行运输以及运输线路等，但目前还无法达到实时的监控。交警、城管两部门对此也一直在加强联动。
“此次案件中，西安市雁南渣土清运有限公司及西安鑫瑞达运输有限公司4辆渣土车的GPS系统，据公司称属于故障的状态。”
西安交警：确实存在人为破坏定位系统逃避监管的可能性
2021年，西安公安交警发布建筑垃清运行业道路交通安全管理“十条铁规”，其中规定清运企业车辆必须符合清运车辆统一外观标识，动态卫星监控系统、限速装置、主动安全防御系统必须安装完好，保证正常使用。清运企业应当按照标准建设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控平台，或者使用符合条件的社会化卫星定位系统监控平台，对所属车辆和驾驶员运行过程进行实时监控和管理，及时进行预警处置并做好台账记录，确保参运车辆不离线、不超速、按规定时间、路线运营。
记者从西安交警部门了解到，目前对于渣土车载运输环节的监管，主要通过线下和线上两种手段进行。一是路上查处手段，会按照《西安市建筑垃圾管理条例》，检查车辆的清运车辆统一外观标识，清运路线是否与备案一致等，二是对渣土车闯红灯、超速等交通违法行为进行查处。
此外，线上已接入了渣土车货运监管平台，按照交通运输部相关法律法规，12吨以上的重型货车必须安装卫星定位系统，对超速行为在线发现，安监部门收集相关信息对司机和运输企业进行处置，还会安装主动防御系统，通过车内摄像头，对司机打瞌睡、打电话等行为进行预警并处罚金。
高新大队秩序中队副队长赵昕表示，确实存在人为破坏定位系统来逃避监管的可能性，对此西安交警也做了研判模型，对于道路监控显示渣土车上路，但定位系统没有上线的情况及时作出处理。若发现GPS未正常运作的情况，会要求车辆停运，若恶意破坏，属于交通部门管理，证据确凿，处罚力度还比较高。
“垃圾清运路线由城管部门进行审批，随后在交警部门进行备案，时间上存在滞后性，交警部门可以根据后台信息时时查询到渣土车的定位，但是无法确认所跑的路线是否符合规定。”赵昕说，目前城管部门和交警部门并没有实时的信息共享平台。城管、交警部门的检查联动比较多，线上来说，交警、城管以及消纳场确实应建立起线上联动机制，否则总会有人有侥幸心理，钻漏洞。
专家建筑垃圾违规倾倒屡禁不止 如何解决
“肆无忌惮地将建筑垃圾违规倾倒偷倒在西安市近郊甚至农田中，在国家目前农业土地最紧张的时候顶风作案，从法律上来说，处罚力度还需加强。”陕西省社科院热点问题专家王晓勇认为，先进的建筑垃圾处理技术可以缓解这个问题，但是恶意倾倒的根源还是利益驱使，相关部门应持续加强监管力度，这也是最重要的。城市要发展固然需要建设，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大量的建筑垃圾，各个相关部门也不能因为城市发展忽略了这个细节上的治理。近年来，渣土车伤人、乱倒现象得到了一定遏制，但在配备先进的监控、定位等系统设备情况下，还有此类违法行为出现，那说明在监管、政策上还存在一些漏洞。
举例来说，根据目前现行的《西安市建筑垃圾管理条例》规定，未将建筑垃圾运输至经批准的消纳、综合利用场地或者建筑垃圾运输人向非指定场地倾倒建筑垃圾的，由城市管理部门责令限期改正，按每车次处一万元罚款。这笔罚款对于企业来说，其实并不算有太大的压力。
《北京市建筑垃圾处置管理规定》第六条第二款的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随意倾倒、抛撒或者堆放建筑垃圾。随意倾倒、抛撒或者堆放建筑垃圾的，由城市管理综合执法部门责令限期改正，给予警告，对单位处10万元以上100万元以下罚款，对产生建筑垃圾的个人处200元以下罚款。
以北京为例，房山城管执法部门就曾开出百万元罚单，高限处罚随意倾倒建筑垃圾违法行为。
“相关的法律、政策上的不断调整完善，让执法部门敢于开出‘高额’罚单，并通过法律进行严惩。让违法企业和个人不再心存侥幸。”王晓勇说，违规倾倒、偷倒建筑垃圾也应上升到违法乱纪的程度，加强处罚力度的同时，进行科学治理、科学管理。
华商报记者 于震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