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在仲裁中的应用优势、风险及应对
摘要：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正在改变我们的生活及工作方式。ChatGPT的推出，引起广泛的关注，开辟了人们在线互动的新方式，不仅促进了智能汽车的创新和智能城市的基础设施发展，也促进了争议解决行业的转型。如果能够辅助应用到国际商事仲裁，将为法律从业者带来诸多便利。但与此同时，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也可能引发潜在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泄露仲裁秘密、违背正当程序、存在算法歧视及数据偏见，从而引发伦理质疑。为此，各仲裁机构在允许引入新技术、开展虚拟庭审的同时，应加强数据保护，克服危机。
关键词：人工智能；ChatGPT；仲裁；数据保护
一、法律人工智能的基本类型及其仲裁应用场景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所遵循的逻辑基础是，如果学习和智能的所有属性都能被准确且深入地追踪，就可以通过计算机程序加以模拟。换言之，对人类智能有利的东西，也可推及适用于人工智能。当下，AI已被越来越频繁地用于法律行业的各种业务，包括实践管理、冲突管理、合同审查和尽职调查、法律援助、电子开示审查、结果预测等。从技术与法律结合的深入程度上讲，AI工具可以根据其功能复杂性分为四种：
第一类，用于准确高效地开展法律研究、类案检索的简单人工智能工具。
第二类，用于有效遴选出同客户的需求相互匹配的专家证人、律师和仲裁员的人工智能工具。
第三类，用于促进程序自动化的人工智能工具，包括翻译、转录、总结证据，甚至起草法律文件的事实或规范汇编部分。
第四类，可辅助于仲裁庭起草仲裁裁决、借助于大数据和算法评估裁判结果的高级人工智能工具。
二、国际商事仲裁中引入ChatGPT的优势
将ChatGPT引入国际商事仲裁，具有以下突出优势：
第一，有利于提升工作效率，快捷推进仲裁程序。
ChatGPT的应用，能够显著提升以国际商事仲裁方式解决争议的流程。依托于自然的语言处理能力，ChatGPT可以快速、公平、准确地分析、概括、处理海量的数据信息。这就意味着律师可以更加高效、快速地分析客户和对方所提交的各类书面文件，并有针对性地准备好向仲裁庭所提交的文件。相应地，仲裁员可期望律师能够提升工作效率，以更加高效、更加有效的方式推进仲裁程序，将精力聚集于争议焦点。
第二，有助于降低争议解决成本，控制仲裁耗时与花费。
ChatGPT的应用，不仅意味着仲裁效率的提升，而且可大大降低争议解决成本。在技术的辅助下，律师花在筛选文件和准备案件上的时间更少，他们可以向客户收取更少的费用。与此同时，律师使用ChatGPT可以帮助防止因冗长的文件审查而产生的不必要的延误，这也有助于降低仲裁的时间成本。<1>
第三，增强裁决结果的精确性，确保一致性及可预见性。
仲裁员应当保障独立性与公正性，这已成为国际商事仲裁中的共识。但是，仲裁员也是人类，其在具体解决纠纷的过程中，可能会受到偏见的影响，却不会通过外在的言行表现出来，以致于当事人难以提出异议。相比之下，ChatGPT是一个客观的工具，更不容易受到主观因素的消极影响，在一些争议并不复杂的小额纠纷中，可以更好地满足仲裁当事人对于公正性的需求。此外，使用ChatGPT，可以帮助仲裁员审查证据，机器人的公正性也可以帮助评估论点。如此，仲裁员可以有效减少做出主观决定的风险，或者避免在潜意识中陷入可能破坏仲裁程序完整性的隐性偏见陷阱。<2>
第四，提升客户对仲裁程序的参与度，为全球仲裁参与者提供远程庭审。
一方面，当国际商事仲裁适用的法律是国际公约或外国法时，ChatGPT可以为不熟悉此种法律制度的当事人、代理人提供指导和帮助。通过提供清晰和简明的解释，ChatGPT可以帮助确保各方都有平等的机会来陈述主张。另一方面，新冠肺炎疫情使远程在线仲裁（Online Arbitration）成为一种必需品，而不是奢侈品。ChatGPT可以通过促进虚拟通信和协作，生动再现庭审体验，增强远程仲裁的效果，使之与现场开庭取得高度一致的效果。此外，ChatGPT快捷、高效处理海量数据、快速生成响应的能力，可以提高仲裁决策的准确性，从而协助仲裁员分析复杂、疑难的法律问题，识别相关的判例法。
第五，ChatGPT等技术纠纷将扩大仲裁受案范围
ChatGPT、AI、信息技术（IT）的广泛应用，在促进社会进步、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引发了新型争议，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合同争议、知识产权争议、侵权争议。众所周知，鉴于不同国家之间存在法律冲突，要想在国内法院对技术纠纷提起诉讼颇为困难，特别是，当纠纷是全球性的，涉及在不同司法管辖区受保护的权利时，情况更甚。相比之下，国际商事仲裁可以提供更加中立化、更具灵活性、更显国际化的争议解决方案。<3>
2016年，伦敦玛丽女王大学（QMUL）就解决技术、媒体和电信纠纷（TMT纠纷）进行了一次国际调研，调研结果显示，至少75%的受访组织制定了争议解决的政策，在这些政策中，调解与仲裁被列为首选的争议解决机制。<4>电信行业最常见的纠纷类型是知识产权纠纷，其次是竞争纠纷，但合资或合伙合作以及监管纠纷也相对常见。QMUL的研究表明，由于电信纠纷往往与受监管的市场和商业环境有关，而不是与服务有关，这可能会使供应商不太可能通过仲裁来处理此事。对于电信行业的受访者来说，专家裁定和裁决是最受鼓励的方法。这可能反映了市场的高度监管性质，在这个市场中，对公司运营至关重要的事情受到监管的控制，因此需要熟悉监管环境的专业仲裁员。在资讯科技领域，最常见的纠纷是资讯科技系统的开发、实施或整合，其次是知识产权纠纷。然而，许可和外包纠纷(包括有关业务流程需求的合同纠纷)、时间安排和变更管理也很常见。这些争议不属于监管范畴，通常是契约性的，因此可以纳入仲裁受案范围，将给仲裁从业者提供新机遇。
三、利用ChatGPT开展仲裁的风险和顾虑
需要说明的是，ChatGPT仅仅是一种工具，它的存在及使用，并不是为了取代人类，由自己充当仲裁员、律师，而是可以帮助人类仲裁员更好地做出决策、提升效率。但是，在运用ChatGPT的过程中，也存在种种潜在风险，引起了担忧和质疑。
顾虑一：借助ChatGPT开展虚拟庭审具有泄密风险
程序的保密性是当事人选择仲裁等替代性纠纷解决方式的主要考虑之一，对于涉及商业秘密和商誉的案件尤甚。在运用ChatGPT等技术手段开展虚拟庭审时，可能会泄露案件秘密信息。据报道，某些网络黑客可以轻而易举地“越狱”，规避ChatGPT的各项安全措施，诱使ChatGPT透露某些关键仪器的制作步骤，从而实现违法目的，这毫无疑问暴露出ChatGPT的安全性还有待提升。<5>
尽管大多数国际仲裁机构在程序保密方面都有自己的规则，但没有统一的标准来确定这些平台应采取的合理谨慎措施。例如，英国皇家特许仲裁员协会（CIArb）发布在线庭审的指导说明，虽然强调在虚拟听证会期间可以进入虚拟和物理会议室，但对于使用端到端加密视频会议平台、保护电子邮件通信、记录诉讼程序等问题却含糊不清。因此，需要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来确保仲裁程序的机密性。
顾虑二：技术适用能否保证遵守正当程序原则
在国际仲裁中使用技术手段、进行虚拟听证会的顾虑是，能否遵守正当程序原则，尤其是，在未经一方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仲裁庭是否有权力决定进行虚拟听证会。以印度为例，目前，大多数印度仲裁机构的仲裁规则，如德里国际仲裁中心、纳尼帕尔希瓦拉仲裁中心，都没有明确允许虚拟听证会。孟买国际仲裁规则中心明确规定，只有在紧急仲裁情况下才允许通过视频会议进行听证。印度各机构尚未修改其规则和指导方针以适应当今世界的要求。更糟糕的是，印度没有数据保护立法，让仲裁法庭和ODR平台可以遵守。特别是，部分仲裁员对于新兴技术、虚拟庭审持保守立场，迟迟不愿果断行动，原因就在于担心仲裁裁决作出后，一方当事人会以没有机会充分陈述其案件为由申请撤销或申请不予执行仲裁裁决。<6>
顾虑三：依托AI作出裁决缺乏透明度，面临“黑箱”风险
除了保密性、正当程序之外，使用AI和机器进行仲裁，还引发了深层次的法律和伦理质疑，其中以“黑箱”风险最受关注。具体来讲，当个人不理解人工智能是如何产生结果的时候，就会出现“黑箱”问题，这会导致人们对AI驱动的裁决结果缺乏信任。在欧洲，已经有专门的研究人员和商业公司使用AI来预测欧洲人权法院的判决，预测的情况与最终的真实判决结果间的契合率高达79%。除此之外，研究表明，AI在运用大数据解决特定法律领域的纠纷方面取得了更高的成功率，例如消费者纠纷交易。但也有观点指出，无论AI预测仲裁裁决的准确率有多高，“没有算法或AI”能够在仲裁中取代律师，也不能指望AI能够恰当、妥帖地代表客户提出仲裁申请或抗辩。<7>
四、仲裁领域克服ChatGPT应用风险的举措
（一）在允许开展虚拟庭审的同时，强化仲裁数据保护
考虑到外界担忧仲裁员运用ChatGPT等技术具有泄密风险，许多仲裁机构出台了专门的远程庭审、虚拟庭审指南。还有一些仲裁机构，在其仲裁规则中加强了数据保护。
例如，英国皇家特许仲裁员协会（CIArb）的《远程争议解决程序指南》第1部分涉及保密问题。它强调限制被分配的参与者进入会议和分组会议室。但是，没有提到软件设置、违约责任等相关问题。
《国际仲裁视频会议首尔议定书》并未明确提及隐私保护。但是，处理技术要求的第5条规定了最低传输速度和分辨率，但保留了双方就技术要求达成协议的选择权。此外，第8条禁止未经法庭许可记录诉讼程序。
《香港国际仲裁中心在线庭审指南》涉及聆讯的保密事宜。它们规定只有经过批准的个人才能进入有密码保护的会议。此外，建议使用耳机保护隐私。然而，这些指南再次忽略了软件设置的问题。
一些机构仲裁规则也进行了修订，以反映最新趋势。2020年版《伦敦国际仲裁院仲裁规则》第19条第2款纳入了虚拟听证会的可能性。规则还包括一般的保密条款(第30条)和具体的数据保护条款(第30A条)。同样，《国际商会仲裁规则》第26条第1款和《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仲裁规则》第55条第1款允许通过视频会议进行听证会。但是，这些规则未能提供充分的保障，以防止虚拟听证会特有的保密问题。
（二）由国际组织及仲裁机构出台统一、明确的技术适用标准
在新型冠状病毒的冲击下，世界商业格局被加速的技术更新所重塑。为了促使仲裁从业者妥当评估并充分利用各类数字工具，应对技术手段带来的挑战，国际商会（ICC）仲裁与替代性争议解决（ADR）委员会于2022年成立专家组，致力于更新2017年制定的《国际仲裁使用信息技术报告》，该报告为仲裁庭、仲裁员、律师提供了一个框架，以便在不损害公平或效率的情况下更好地利用技术。为了确保一系列利益相关方能够以安全、可靠的方式使用技术，该文件提供了大量实用资源。其中包括与技术工具和解决方案有关的程序语言示例、虚拟听证会的核查清单、选择在线案件管理平台时要考虑的事项，以及有用的程序命令模板。<8>
（三）明确AI技术用于辅助而非替代仲裁，克服数据偏见
近年来，国内外开始广泛讨论人工智能仲裁员（或机器仲裁员）取代人类仲裁员的可能性。严格来讲，法律决策需要人工智能目前所不具备（也许永远不会具备）的认知和情感能力。此外，许多当事人希望深入了解仲裁员作出决定的原因，而AI尚不能满足向当事人解释、说明其自身如何推理的要求，这将导致裁决的作出缺乏充分合法性。因此，它可能会在客观分析的幌子下掩盖许多争议。因此，推理将永远是人类所固有的和独特的能力。此外，人工智能的局限性决定了数据集通常只包括选择性信息；算法可以基于歧视性假设；人工智能工具虽然设计得很好，但也可能被用在功能失调的地方。尽管有观点认为，人工智能可以导致绝对的独立和公正。但也有观点指出，数据偏见将被证明是一个比仲裁员的主观偏见更为严峻的问题，因为后者可以被当事人和律师观察出来，从而申请仲裁员回避或申请撤销裁决，而机器仲裁员所持有的数据偏见（如种族主义偏见、性别偏见等）很可能难以被察觉和证明。
五、结语
律师、仲裁员以及其他的法律从业者，有必要认识到，技术曾经快速发展，目前仍在持续发展，未来还将继续发展。只有勇敢地拥抱新技术，充分的利用新技术，并将其与具体的工作密切结合起来，才能立于潮头。关于自然语言处理、机器学习的理论和实践每天都在更新，ChatGPT当前已经在部分法律领域崭露头角，未来将会更加深刻、广泛地影响国际商事仲裁实践。通过及早地关注ChatGPT，仲裁从业人员可以保持领先地位，并时刻做好准备，在未来不断取得新的进步。
参考文献：
<1>参考文献：Linda L. Beyea, “The Rise of ChatGPT: Why Arbitrators Need to Take Notice”, https://www.adr.org/blog/The-Rise-of-ChatGPT-Why-Arbitrators-Need-to-Take-Notice, July 30, 2023 last visited.
<2>Mike Carabott, “Why arbitrators need to take notice of AI and ChatGPT”, https://www.thinkbrief.com/ai-chatgpt-arbitration, July 30, 2023 last visited.
<3>Brian W Gray, “Arbitration in technology disputes”, https://www.lexology.com/commentary/arbitration-adr/international/norton-rose-fulbright-us-llp/arbitration-in-technology-disputes, July 30, 2023 last visited.
<4>Gustavo Moser, “2016 An insight into resolving Technology, Media and Telecoms Disputes”, https://arbitration.qmul.ac.uk/research/2016/, July 30, 2023 last visited.
<5>LysonOber, OpenAI安全措施被越过 ChatGPT被“诱导”提供违法信息，网安巡路人公众号，2023年8月4日。
<6>Kavya Jha, “Technology and Arbitration: The Age of Confidentiality Concerns and Due Process Paranoia”, https://aria.law.columbia.edu/technology-and-arbitration-the-age-of-confidentiality-concerns-and-due-process-paranoia/, August 1, 2023 last visited.
<7>Jeffrey Almonte, “Faster Dispute Resolution: How AI Could Impact The Future of Arbitration”, https://sites.suffolk.edu/jhtl/2021/11/11/faster-dispute-resolution-how-ai-could-impact-the-future-of-arbitration/, August 1, 2023 last visited.
<8>ICC, “ICC Arbitration and ADR Commission Report on Leveraging Technology for Fair, Effective and Efficient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Proceedings”, https://iccwbo.org/news-publications/arbitration-adr-rules-and-tools/icc-arbitration-and-adr-commission-report-on-leveraging-technology-for-fair-effective-and-efficient-international-arbitration-proceedings/, July 31, 2023 last visited.
本文作者：
刘美邦，德恒北京办公室合伙人；主要执业领域为争议解决等。
张建，德恒北京办公室实习律师；主要执业领域为跨境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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