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轮低速电动车：一禁了之还是规范上路？
6月份，有两件事在四轮低速电动车行业内引发关注。一是，6月17日，“路在何方”2023四轮低速电动车高峰论坛在徐州举行，行业内专家、高校教授、企业负责人、乡村干部等围绕四轮低速电动车的行业发展、政策导向、规范管理等开展热烈研讨。二是，6月26日，《江苏省道路交通安全条例（修订草案）》立法听证会举行，来自各相关方的19名陈述人和旁听人，对“条例是否需要明确规定禁止生产、销售四轮低速电动车”，以及“如果不明确禁止生产、销售四轮低速电动车，是否需要对其上道路行驶做出禁止性或者限制性规定”两个重点问题进行观点的碰撞与争论。
长度3.5米以下，宽度不到1.5米，最高速度在45公里以内/每小时，售价从1万多元到3万元不等……近年来，四轮低速电动车因为能遮风挡雨、车速较低、驾驶方便、乘坐舒适、手续简单等特点常被农村乡镇地区中老年群众用来短途代步。随着四轮低速电动车的普及与走俏，在全国范围内也催生了一个有200余家生产企业、3万余家供应商和10万余家经销商的产业链，总产值已达到百亿级规模。
然而，产量和使用量快速增加的背后，却有隐忧。这种车辆因“不用上牌照、不需驾照、没有保险”而被称作“三无”车辆，对正常道路交通造成一定干扰。此外，由于我国尚没有针对这种车型的行业标准，生产质量参差不齐，存在安全隐患。
我市作为江苏省四轮低速电动车产销和使用规模较大区域，拥有较多该产品车企，其中不乏在全国较有影响力的金彭等头部企业。
为深入了解四轮低速电动车行业的特点和发展趋势，日前，本报记者就目前有关四轮低速电动车生产销售、技术标准、安全性能、行驶规范等大家关注的话题采访了相关企业负责人、专家学者、行业协会人员以及部分使用者等。是一禁了之还是规范上路？他们的看法或许能给四轮低速电动车这个不断蜕变的传统行业规范化管理带来一些启示。
●争议一
是违法产品还是迭代升级产品
近年来，四轮低速电动车在我国城乡市场走俏，有着庞大的市场存量，但是关于该类产品“合法化”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一些人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作为纯电动车的一种，符合国家节能政策且能够满足农村和乡镇中低收入群体需求；也有人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需要占用大量道路资源，会加重拥堵并造成安全隐患，应该予以禁止产销用。
在此次《江苏省道路交通安全条例（修订草案）》立法听证会上，公安部交通管理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应朝阳就表示，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规定，不存在“四轮低速电动车”这个提法，它属于机动车的一类，但又是一个违法生产、违规销售、非法上路的机动车。他认为，作为一种非法生产的车辆，禁止生产与销售，是理所当然的。
“任何一种实用性产品的出现都有其必然的原因。四轮低速电动车既然有着庞大的市场需求，受到很大一部分中老年受众群体的追捧，能满足他们对短途出行的需求，延伸他们的活动范围，就有其存在的必要。”江苏省电动车行业协会秘书长李灵芝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她认为，就目前而言，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是国家尚未明确产品品类和技术标准的一个“市场有需求、管理未规范”的灰度产业，这个产业呼唤适合四轮低速电动车管理和规范的政策出台，而不应简单一刀切、一禁了之。
据了解，2018年，国家六部委曾联合发布《关于加强低速电动车管理的通知》，明确要按照“升级一批、规范一批、淘汰一批”的总体思路，提出加快制定发布国家标准，建立完善低速电动车管理体系。
东南大学法学院副教授、交通法治与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顾大松告诉记者，基于立法权限及中央主管部门前期政策形成的信赖保护，不宜在本次条例修订中禁止生产、销售四轮低速电动车。另外，虽然目前尚未正式出台相关技术标准，但对于既有的已按照2018年国家部委提出的“三个一批”方向努力的四轮低速电动车生产企业、销售企业而言，已经形成合理的预期，其信赖利益在法理上应予保护，立法也不宜在无任何过渡期的条件下直接禁止。建议《江苏省道路交通安全条例》修订，可聚焦“道路交通安全”，避免介入产品合法性论争，将产品生产和销售的许可规范交给专门的许可法律法规。其实，有些地方已通过上牌、上保险等方式，对符合一定标准的四轮低速电动车进行规范管理。他分析，当前主要在苏豫鲁皖四省交界区快速发展的四轮低速电动车，发挥了解决农村居民出行难题的作用，可以说是农村二轮车、三轮车机动化出行方式的迭代升级版，将四轮低速电动车纳入规范管理是一种较为现实合理的选择。
●争议二
A00级新能源汽车是否可替代四轮低速电动车
一种观点认为，A00级新能源汽车已经到了能够取代四轮低速电动车的地步，有的新能源小汽车价格最低不到3万元，并不比四轮低速电动车高太多，用合规的入门级新能源汽车来代替没有国家技术标准的四轮低速电动车也是可行的。
据报道，在此次听证会上，南京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秩序大队四级高级警长张家驯就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不具备按照机动车实行登记上牌管理和强制保险的条件，一旦上路行驶，存在严重交通安全隐患。而小型新能源汽车的价格也已降至两三万元，性价比高，安全性与四轮低速电动车相比也有很大提升，可以选用合规的小型新能源汽车作为中老年人的出行代步工具。
“售价相对高昂的A00级新能源汽车短时间内无法取代四轮低速电动车，尤其是在当前经济形势下。”江苏金彭集团有限公司副董事长刘志培这样告诉记者。他认为，目前市场上低于3万元的A00级新能源汽车基本上都是没有安全气囊、没有空调、续航里程仅120公里（冬天降温里程衰减，只能开几十公里）的简配“裸奔”版引流产品，A00级新能源汽车的实际均价都在4万元左右（有安全气囊、空调，标准续航200公里左右），无论是简配“裸奔”版还是标配版的新能源汽车，仍然远高于农村老年群体的承受能力。上半年1—4月，乘联会发布A00级新能源汽车销售同比负增长55%，而金彭四轮低速电动车销量增长了150%，说明在当前时期，四轮低速电动车仍然是广大农村乡镇群众买得起、用得起的刚需出行工具。
贾汪区塔山镇居民刘竞民家里有辆四轮低速电动车。他告诉记者，这辆电动车是他们一家老小出行必不可少的代步工具，不仅价格便宜，使用成本也低，而且车速不快、开起来方便，还不怕刮风下雨，接送孩子上学、赶集买菜、走亲访友、上乡镇进县城都离不开它。“用起来真是太方便了，有了它显不着，没有了还真‘缺手’。”刘竞民笑着说。
●争议三
四轮低速电动车的安全性是否最低
四轮低速电动车不安全，是当今社会上不少人的看法。从安全性能上来讲，它到底安不安全，是不是安全性最低的交通出行工具？
在此次听证会上，张家驯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由归属于医疗器械类电动轮椅车演变而来，并未列入“国家机动车产品公告目录”，不具备按照机动车实行登记上牌管理和强制保险的条件。
此次听证会的陈述人之一、南京市公安局六合分局交警大队事故中队一级警长莫持荣介绍了去年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四轮低速电动车和电动自行车相撞，事故导致电动自行车驾驶人死亡。
民盟江苏省委员会经济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教授卢勇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说，四轮低速电动车安不安全，是否是引发交通安全事故的主要原因，在事故中是不是负主要责任，这个要用数据说话。到目前为止，没有权威部门公布四轮低速电动车与二轮、三轮电动车和汽车的道路交通事故率对比分析数据。但他认为，无论从配置还是安全保障上看，四轮低速电动车的事故率肯定是最低的。二轮、三轮电动车都已经有了生产许可证，四轮低速电动车作为二轮、三轮电动车的升级性产品，同样也应该允许生产。
江苏师范大学法学院院长菅从进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首先应该注重自身质量品质的不断跃升，让消费者开起来更安全、更舒适、更节能。他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从生产设计到销售、到运行、到发生矛盾纠纷的解决、到管理都必须纳入规范。从四轮低速电动车的设计初衷来看，它本身就是低速、短途，既不能上高速、高架，也不能上城市主干道，而高质量的四轮低速电动车是一体冲压的笼式结构，带有缓坡启动、行车雷达和倒车影像，出严重交通事故的情况要比二轮、三轮电动车少很多。
●争议四
四轮低速电动车是否符合高质量发展要求
在此次听证会上，有的陈述人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仍然是传统产业，是低端产业的代表，跟目前高质量发展的要求不相适应，不符合未来现代化产业发展方向，所以，在已有新能源电动汽车迅速发展的形势下，再生产发展四轮低速电动车没有必要。
卢勇说，经过他调研发现，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正在规范中发展，在发展中走向高端，基于主要驾乘人中老年群体安全的智能化、高端化产品正在出现。他认为，高质量发展是一个过程，不是简单的结果。发展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可推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因此不应被当成低端产业简单退出。
“四轮低速电动车是一个传统产业，而传统产业一直能存在就是因为不可或缺。四轮低速电动车对农村乡镇群众而言是刚需产品。”刘志培说，他不认可四轮低速电动车是低端产业，金彭的四轮低速电动车产品具有一体冲压、汽车减震、无钥启动、蓝牙通信、触摸大屏、智能语音和行车雷达等技术和配置，相比二轮、三轮电动车而言，驾乘更安全、舒适和智能。在欧盟、美国、日本等西方发达国家，四轮低速电动车仍然是能够合法上路行驶的交通工具之一。
根据现有数据显示，3年之后，国内60周岁以上的老年人将达到3亿，占总人口的21%。有学者认为，在广大农村，公共交通并不发达，而二轮电动车、三轮电动车、汽车等相对于老年群体来说，无疑都存在明显的短板，四轮低速电动车将成为解决该问题的关键。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四轮低速电动车事实上已经成为新能源交通工具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品类，经济、环保，低速、安全，符合农村乡镇中老年低收入群体追求美好出行的发展方向和要求。
●争议五
铅酸电池会否造成环境污染
在关于是否要立法禁止四轮低速电动车产销的观点碰撞上，有人认为，目前很多四轮低速电动车使用的是低价的铅酸电池，无法满足环保要求，而如果都采用锂电池，那么这个产业跟新能源汽车企业相比，产品的价格竞争力就不具备了。
此次听证会的陈述人之一、同济大学汽车学院汽车安全技术研究所所长朱西产认为，四轮低速电动车之所以不安全，是因为不符合汽车碰撞要求，此外，四轮低速电动车用铅酸电池也不符合国家环保要求，如果一边生产一边补标准，一旦成了规模，再行治理就会产生巨大的社会资源浪费。
记者在金彭集团采访时了解到，汽车用铅酸电池占中国铅酸蓄电池总量的35%，而四轮低速电动车用的动力电池在中国铅酸蓄电池的总量中占比约为1.6%，而且更换全部都是以旧换新，并不会在社会上流散而污染环境。“目前，四轮低速电动车以铅酸电池为主，但金彭四轮低速电动车产品中有20%左右已配套锂电池，成本略有增加，但用户尚可接受。”刘志培介绍，金彭旗下品牌吉途在生产品质、制造工艺、配套体系、运营模式、品牌发展等多维度实现质的升级，已经具备了将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带到高质量发展的实力和能力。
四轮低速电动车属于实体制造业，目前行业有生产企业200余家、供应商3万余家、经销商10万余家、从业人员200余万人。如何在大的经济形势下对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链进行逐步规范升级，并尽快出台国家产品质量标准，是相关企业急盼的事。
卢勇认为，不应对四轮低速电动车禁产禁销，但应该加强管理和规范。四轮低速电动车的路权应限定在县域及以下地区。可以借鉴国外成熟经验和国内既有实践，规范四轮低速电动车道路出行，加强道路安全管理，根据驾乘特点和老年人实际，实施低要求的驾驶执照制度。他呼吁国家尽快出台相关技术标准，引导和规范行业健康有序发展。
刘志培认为，可以把四轮低速电动车定义为乘用车新品类，借鉴欧盟标准，在牌照、驾照与路权方面进行分级管理。设置特定牌照，购买保险，严格路权管理，只允许在县城部分道路及乡镇、农村使用、规范行驶。
“即便对行业踩刹车，也应给予四轮低速电动车行业从业企业3年—5年的过渡期。一是给予市场更多‘决定权’，通过老年群体自然过渡；二是给予企业喘息空间，促其有序转型升级。另外，宏观经济恢复也需要时间，要避免给民营企业带来颠覆性震荡，要保护地方税源和就业稳定。”刘志培呼吁。
7月6日，国务院召开的经济形势专家座谈会提出，要围绕稳增长、稳就业、防风险，抓紧出台一批针对性、组合型、协同性强的政策措施。四轮低速电动车产业是属于市场强刚需和劳动密集的制造产业，是振兴县域经济的有效抓手，是一禁了之，还是通过有效管理而规范上路，使该产业得到更好发展，让其具有更好地满足农村乡镇群众美好出行的元素，让我们拭目以待。
（记者 蒋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