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交通还是城市名片？上海首条现代有轨电车停运，其他地方呢
今年6月1日起，运营超过13年的上海首条现代有轨电车张江有轨电车1路停运。
上海浦东现代有轨交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浦东有轨交通公司”）的公告显示，随着张江地区公共交通体系不断丰富完善，多条轨交路线已开通运营，地面公交线路已多次优化调整，张江有轨电车1路客流逐年下降。
近年来，有轨电车因具有造价低、运营灵活、建设周期短等优势获得不少城市青睐。截至2022年底，中国内地超过20个城市开通了有轨电车线路。红星资本局注意到，有轨电车此前在珠海因存在安全隐患等问题面临拆除的尴尬处境，也在佛山因客流减少而缩减运营时间。不过在部分三四线城市，有轨电车也发挥着交通骨干作用，有着稳定的客流规模。
除此之外，红星资本局梳理发现，对部分城市而言，公共出行或许并非修建有轨电车的首要目标，带动土地开发和产业发展也成为重要考量因素。到底是公共交通工具，还是作为一张城市名片，有轨电车的未来备受关注。
客流逐年下降、零配件供应难
上海首条现代有轨电车13年后停运
张江有轨电车1路是上海首条现代化有轨电车路线，投资约6亿元，于2010年1月1日正式载客运营。线路全长约9.8公里，起点与轨道交通2号线张江高科站“零换乘”，终点为张江集电港的金秋路站，共设车站15座，覆盖了张江科学城内主要的产业基地、科研院所、医院和生活区域。
6月6日，红星资本局从浦东有轨交通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处了解到，过去十余年，张江的公共交通体系不断丰富，市民出行选择增多，慢慢地选择乘坐有轨电车的人就变少了。公开数据显示，张江有轨电车日均客运量由早期超过6000人次，到近年来减至几百人次。
除了客流量减少外，零部件采购困难也是张江有轨电车退出历史舞台的原因之一。据解放日报报道，该项目使用的9辆TranslohrSTE 3型单轨制式电车均采购自法国劳尔公司，因设备老化，需要保养和更换的零部件比例增加，采购周期变长，且疫情后劳尔公司提出的预付款比例要求比原来更高，采购困难加大。
“我们的车是胶轮单轨（制式），和现在国内一些城市用的钢轮双轨国产车不一样。”6月6日，浦东有轨交通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向红星资本局介绍，一辆电车有上千种零部件，其中部分零部件可以用国产化替代，但核心零配件必须向劳尔公司采购，否则会影响车辆行驶安全。多年来公司也在努力试验用国产化替代，但因知识产权等原因无法实现。
红星资本局注意到，自今年2月1日起，张江有轨电车就因车辆备件等问题大幅缩减运行班次，从全天17小时运营调整为仅在早晚高峰开行4个班次。据上海广播电视台2月10日报道，停车库内停放的9辆车中，只有2-3辆车符合安全用车出车标准。
早在2015年，张江有轨电车就曝出“零配件断供”一事。据新民网2015年报道，运营负责人透露，张江有轨电车年亏损2000多万元，仅靠借贷维持。一方面，客流状况冷热不匀，总体不如人意；另一方面，车辆维护成本极高，大部分零件靠进口，高昂的配件价格让经营方难以承受，落下大笔欠款，供应方为此已停止部分零件供应，正常出车受到影响。
红星资本局从前述工作人员处了解到，用于“无缝对接”的浦东公交112路已在张江有轨电车停运后正式投入运营，配套运行时间和班次都与张江有轨电车正常运行期间同步。此外，张江有轨电车停运不久，站台和轨道的拆除工作就开始了，预计一个月内完成拆除工作，并同步恢复道路正常。
“上海张江有轨电车是作为城市开发边界的延伸来修建的，随着城市开发建设的推进，公共交通网络的完善，适时退出也是城市发展的结果。就像目前高铁和城际铁路网络的完善，原有的跨区域长途公交的减少和停运。”一位有轨电车行业资深人士向红星资本局感慨道。
5月31日，张江有轨电车1路最后一天运行，车站上站满了前来送别的乘客。图片来源：解放日报
各地运营情况不同
有的因事故频发停运，有的客流规模稳定
据红星资本局统计，截至2022年底，中国内地包括大连、天津、上海、南京、广州、淮安、武汉在内超过20个城市的有轨电车已投入运营，总运营里程超过500公里。
有轨电车停运此前就有先例。2021年1月22日，珠海有轨电车1号线暂停运行。2021年4月，珠海市交通运输局发布关于征求《珠海市现代有轨电车1号线首期项目处置重大行政决策（草案征求意见稿）》称，基于1号线供电存在缺陷、由此引发的安全事故频发，导致运营存在诸多问题等情况，珠海市有关部门给出了拆除和保留两项建议，向社会征求意见。
2021年6月15日，珠海市交通运输局公布的《珠海市现代有轨电车1号线首期项目处置重大行政决策听证报告》显示，在关于珠海市现代有轨电车1号线首期项目“拆除或保留”两种处置方案中，16名听证参加人包括利害关系企业代表、市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以及综合运输和轨道交通专家，最终有14人倾向于支持拆除有轨电车1号线的方案。
佛山市高明有轨电车也因客流小的问题缩减运营时间。高明有轨电车于2019年12月正式开通，2020年元旦客流量接近1万人次。据高明区交通运输局发布的数据，2020年高明有轨电车日均客流量为1101人次，2021年降至578人次。2023年3月13日-19日间，南方都市报记者乘坐有轨电车进行多次实测，结果显示包含上下客的全程客流量总计最多仅16名，最少一趟全程除记者外仅有2人乘坐。
有轨电车的运营虽然在一些城市面临困境，但在另一些城市有着稳定的客流规模。
2022年12月28日，湖北黄石现代有轨电车一期项目正式通车，黄石成为目前最新一个开通有轨电车的城市。该项目线路全长26.88km，车站29座，总投资约45.8亿元。据黄石广播电视台报道，今年3月，黄石有轨电车总客流量为33.7万人次，日均客流量1.08万人次，客运强度0.04万人次/每公里/日，相较于2月客流量日均0.81万人次，增长33.4%。
据“武汉发布”，今年2月19日，“光谷量子号”有轨电车L1、L2交路单日客流重新突破3万人次大关，过去一周日均客流达2.65万人次，逐步恢复至2019年全年日均2.89万人次客流水平。自2018年4月1日开通试运营以来，截至2023年2月20日，“光谷量子号”已安全运营1711天，总客流达到约3800万人次。
据江苏省交通运输厅官方微博，淮安现代有轨电车1号线全长20.07公里，于2015年12月28日开通运营，是国内首条进入城市核心区运营的无触网现代有轨电车线路。开通运营以来，客流人数不断升高，截至2022年7月，淮安有轨电车1号线总客流近5000万人次，日最高客流量超5.5万人次，连续多年总客流位居全国前列。
红星资本局梳理发现，在北京、上海、深圳、广州等大城市，单条有轨电车线路日均客流也都超过1万人次。
有轨电车乘客从哪来？
专家：在三四线城市可发挥交通骨干作用
红星资本局注意到，数据较好的淮安和黄石，是目前已开通城市轨道交通的城市中，仅有有轨电车运营的城市。也就是说，地铁、轻轨这样常见的高运量轨道交通制式并未进入这些城市。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城市轨道交通学院讲师、同济大学道路与铁道工程专业博士李俊芳向红星资本局介绍，地铁和轻轨属于全封闭系统，具有独立路权，不受其他交通方式干扰；有轨电车属于开放式系统，轨道交通与路面交通混合行驶，在时效性方面优势不大。不过，对于三四线城市而言，规划建设地铁、轻轨不仅费用高昂，更重要的是审批难度大，对城市的人口规模、GDP、财政收入和预测客流量都有要求。
据界面新闻报道，2018年7月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轨道交通规划建设管理的意见》（下称52号文），对规划建设地铁和轻轨提出人口、GDP、财政收入等严格要求，并且必须经过国家发改委审批，而有轨电车只需经过省级发改委审批即可修建。不能修建地铁和轻轨的城市，但依旧想拥有轨道交通，转而选择有轨电车。
“相比之下，有轨电车修建成本低，修建条件要求也较低，在三四线城市就可以发挥更大作用，可以作为这些城市的大运量轨道交通工具，承担起骨干作用。”李俊芳介绍。
上海一位城市轨道交通行业从业人员告诉红星资本局，与上海张江有轨电车不同，淮安有轨电车是当地城市交通的主干线，在政府的支持下，沿线的公交线路重新调整，不会占用有轨电车的道路空间，有轨电车拥有更多路权保障，不仅缓解了中心城区交通压力，也保证了有轨电车的客流量，有轨电车得以发展。
该从业人员介绍，上海作为大城市，轨道交通网络规模很大，有轨电车这样的市区地面公交工具只是作为地铁的辅助，市民出行还是会优先选择地铁。
此前解放日报报道，上海张江有轨电车乘客骤减的背后，核心在于电车效率过低。张江有轨电车没有独立路权，和所有车辆共享道路空间，也要受红绿灯制约，设计的70公里最高时速无法达到。
红星资本局注意到，今年3月，有网友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反映沈阳浑南有轨电车速度慢。辽宁省沈阳市浑南区委书记回复称，浑南有轨电车运营在路面，无专属路权，受道路、信号、天气、客流等因素会影响电车运行速度。有轨电车在运营初期路口有优先权，近期受多种因素影响路口优先被取消，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电车平均运行速度。
有专家向红星资本局分析，有轨电车虽然在部分小的路口有专用信号可以优先通过，但在一些大的路口还是需要等红绿灯，在时效性方面并未比公交车更有优势。此外有轨电车建设费用比公交车高，在一些城市，公交车或许就可以代替实现公共交通功能。
公共出行还是城市名片？
有轨电车路在何方
红星资本局了解到，作为一种中低运量轨道交通制式，有轨电车有着造价低、建设快、建设门槛低的特点，近年来获得不少城市青睐。不过，对部分已修建有轨电车的城市而言，公共出行或许并非首要目标。
据佛山市人民政府官网，今年3月，高明区现代有轨电车示范线运营发展交流座谈会召开。其中提到，高明区现代有轨电车项目的成功落地，为氢能源在轨道交通行业的发展和应用奠定基础，对高明乃至佛山氢能城市建设起到示范引领作用。作为示范线，高明现代有轨电车项目主要作用是轨道交通装备制造业、氢能源产业的展示，兼具西江产业新城观光及新老城区交通接驳功能，并不作为常规通勤线路设计。
据界面新闻报道，云南红河有轨电车公司董事长普玉飞在接受《世界轨道交通》杂志采访时提到，通过对有轨电车沿线土地的开发，带动了沿线土地的升值和房地产增值。据测算，仅土地和房地产增值以及其商业发展增加的税收，就已超过了有轨电车项目投资的几倍，宏观经济效益显著。
对此李俊芳表示，公共交通都有带动土地开发的功能，有轨电车比起公交的优势是运量更大，可以作为特大、超大城市的地铁延伸线，到地铁延伸不到的地方带动土地开发和产业发展。
“但是实际的带动效果没有地铁好。地铁线路沿线土地开发强度大，土地利用混合度高，土地开发为地铁提供了充足的客流，地铁与土地能形成较好互动，但是有轨电车到达的地方对土地开发强度和土地溢价（房价）的影响较小，和土地运用的互动效果有限。”李俊芳说。
通往火车站和旅游景点的有轨电车也作为旅游路线吸引着游客打卡。据吉林《城市晚报》报道，2014年8月，55路有轨电车线路正式建成开通，将长春西站与红旗街商圈有机连接。为留住城市记忆，长春公交集团于2015年购置了三台仿古电车，分别仿制1958年的老“长春号”和上世纪50年代的200型有轨电车，成为长春独特的风景线。
不过，也有城市对有轨电车的修建持谨慎态度。2022年8月，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广州市天河区住房建设和园林局回复网友询问“天河区有无有轨电车建设计划”时称，新型有轨电车功能定位是在城市新城、城市副中心内部构建公共交通骨干捷运系统，支持新城和副中心发展，“从区域定位、现有交通条件、建设成本、运营预期和城市景观等各个方面都不适宜增加有轨电车的成分。”此前杭州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也曾回复网友称，杭州是否适合发展有轨电车还有待研究，暂无建设计划。
可持续交通创新中心研究员、北京交通大学国家交通发展研究院副院长李红昌教授向红星资本局介绍，对于有轨电车的发展来说，一定是要因地制宜，一定要和城市的功能开发、土地开发、产业开发、居住区的开发有机结合，这样才能把有轨电车的功能和城市功能有机结合起来。
李红昌介绍，有轨电车是城市交通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功能是否能发挥出来还要看客流是否需要跨线出行、是否需要公交、地铁的接驳，甚至是否需要共享单车的接驳。如果需要，那么就要在布局上注重它的衔接站点的功能建设，来使有轨电车能更好发挥它的功能。
红星新闻实习记者 蒋紫雯 记者 俞瑶
编辑 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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